王府主人归来,中门大开,管家下人等都是惴惴垂首恭候。
肃亲王世子赵明煜年仅九岁,就生的剑眉星目,玉润清朗;金冠玉带,一身月白色印暗竹纹刻丝缎袍,脚上玉缎素靴,也是因为尚未出得孝期,衣饰很是简单;但此时正值隆冬时节,看上去却未免有些单薄。身后跟了两个贴身的大丫鬟竹音,香菊。
赵明煜一双朗目自看见王府车驾便有些激动,两年前生母亡故后,心中便唯盼着父亲和祖母,还有妹妹了。这会儿看见阔别三年的父亲和没见过几面的小妹妹,更是按捺不住。一个箭步上前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肃亲王见到许久不见的独子,心中亦翻腾不已,只是面上不曾表露出来。只是拍了拍儿子稚嫩的肩膀,稍稍问了几句。
这一拍一问更招惹明煜的情绪,良玉歪着头仔细看去,却看见明煜的眼中似有水雾,再接着看了一眼赵明煜身后的一干下人,差不多都是这等神色,哀哀泣泣的;于是白眼一翻,心内小小嘀咕了一会儿。
等赵明煜这里煽情完了之后,才看见肃亲王身旁牵着的怯怯的(装的)小丫头,眼中闪过惊喜之色,“这便是小妹妹了么?”
良玉歪着头,轻轻的声音,怯怯的,“哥哥?”
赵明煜眼中惊喜之色更甚,只当是小妹怕生,即便蹲下身来,牵起良玉的另一只小手,“我是你的哥哥明煜,你小时候还抱过你来着。”
良玉这才敢放开胆子甜甜地叫了声哥哥。
肃亲王见他们兄妹和睦,心下放心不少,转过头去问王府管家将郡主的房间准备好了没有。
“回王爷,先前老太妃吩咐了,王府上下都打扫干净了,只不知道将小郡主安置在何处。”
肃亲王思索片刻,便道:“将后面靠东面儿的初梅堂打扫出来,小郡主最是喜欢梅花的,一会儿再将小郡主的衣饰物品和一干下人安置进去。让世子和小郡主先去上房。本王这会儿要进宫去。”
王府管家愣了愣,叫了两个小厮前去服侍肃亲王更衣,接着才带着人去收拾初梅堂。
听到肃亲王要把自己扔给这个才刚见面的哥哥,还要跟着他去见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祖母,心下便有些发憷,双手攥住肃亲王的一角,表示自己害怕。
肃亲王见状,笑着拍了拍良玉的小脑袋,便把她交给了世子哥哥,自己一人先去更衣去了。
赵明煜看出良玉害怕,想想也是,小妹妹从来没回过京城,没见过自己这个哥哥和祖母,平日里就和父亲与陈嬷嬷亲近;小孩子嘛,都怕生的。
良玉这厢正发愣呢,突然觉得肋下一紧,双脚离地,却是世子哥哥将自己一把抱了起来,也不管后面的陈嬷嬷,大步向前走去。
这下可把陈嬷嬷吓了一跳,这世子爷才九岁,哪里抱得稳郡主?
“世子,把小郡主给老奴吧!”
赵明煜摆摆手,“无妨,慢慢走也就是了。”
良玉趴在明煜肩头,继续自己的瞎琢磨,看着王府真是够大的,宽阔四方的前院,两边靠墙的地方种了好些终年青翠的高大松柏,高大粗壮,像是有些年头了;院中央亦中了些许名花,只是大冬天的,花儿大都凋谢了,看得良玉一阵郁闷。
明煜见良玉就盯着那些谢了的花枝儿看,便笑道:“妹妹不知道,那初梅堂里种着好些梅花呢,什么玉蕊檀心,小绿萼,米单绿,紫蒂白,青芝玉蝶……”良玉听着,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感动。欢喜的是前世的自己就十分喜欢梅花,尤其是绿萼梅和玉蝶梅;感动的是穿越后自己只有一次在肃亲王面前表现出爱梅之情,那次在燕州的院落中看到刚开的白梅,便嚷嚷着要插到瓶中去。也就那一次,没想到肃亲王就记住了。
“哥哥,祖母会喜欢良玉么?”良玉瑟缩着问,其实是因为心里还是发憷。
“嗯?”赵明煜愣了下,捏了捏良玉的小鼻子,笑道:“咱祖母可好了,妹妹不用怕。”
良玉再次无语,看来只有先见见老太太才能下结论。
前院少有人行走,等进了通往后院的垂花拱门,各色人等才逐渐多起来。其中,大多是丫鬟仆妇,且大都穿着翠绿颜色的衫子,只有个别几个穿着稍稍鲜艳点的颜色,这便和竹音,香菊一般的大丫鬟了。
没走一会儿,一行人便到了后院的煦瑞堂,即肃太妃所居住的正堂。
良玉放眼看去,这煦瑞堂外面看上去倒不是很奢华,普通的两扇开着的,镂着梅兰菊竹花样的朱红垂花门,往上亦有刻着正楷字样的牌匾,上书“煦瑞堂”。门前有两个穿着深绿色暗花齐膝上衣,并一幅小褶裙的丫鬟垂首站立。见到明煜一行人过来,忙屈膝一福:口中道:“见过世子,郡主。”
明煜应了一声,朝里看了看,“祖母这会儿在做什么?”
“太妃刚刚念完佛,这会儿在屋里小憩。”
良玉见这两个丫鬟不过是二等丫鬟的样子,在年仅九岁的世子面前丝毫不敢嬉笑,甚为规矩。心里咯噔一下,便从明煜怀里挣扎着下来。
明煜见良玉这个样子,也未做他想,只觉得小妹妹很是聪明,自己不曾开口就知道见长辈的规矩。于是牵了妹妹的小手走了进去,陈嬷嬷紧跟其后。
待进得屋里,良玉便闻得一阵清幽的檀香味,是了,礼佛之人多用檀香,看来。按说这间煦瑞堂坐北朝南,地理位置很是合适,可屋内的光线还是有些偏暗。良玉实在按捺不住,大眼睛滴溜溜乱转,把个屋子看了个遍。
之间进门后正对着门的方向便是铺着明紫色福字纹软垫的主位,手边的位置也搁着两个扶手用的靠垫,地上放着棕黑脚踏,左边便是点着紫檀香的铜制鎏金香炉,袅袅的白烟缓缓地从炉中淡出,有一种氤氲的意味。
再往别的地方看去,除了角落里摆放着的矮子松,君子兰,等几株种盆栽植物和几个搁在架子上的琉璃花瓶,折花插瓶,就真没看见什么其他物件,还真是节俭啊……良玉心里赞叹了两声,就跟着哥哥往里间的暖阁去了。
绕过四扇楠木雕嵌寿字琉璃屏风,就看见有一张宝蓝色帐子垂下的红木阔床上,斜倚着一位看起来五十出头的老太太。
良玉仔细看了片刻,见这位老太太着烟灰紫及地长裙,外罩了一件黑红团蝠对襟褙子;鬓角微有霜白之色,松绾着的平髻上斜斜插着一支白玉一笔寿字簪;左手上带着成色极好的通水玉镯子;此时正一只手支在软枕上眯着眼养神,旁边一个小丫鬟轻轻地为她捶着腿。无形之中形成一股压抑的气息。
“见过祖母。”明煜弓着身行礼道,良玉撇着小嘴,看着明煜一幅小大人样,腹诽了一把。
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可不能如此,于是学着先前陈嬷嬷教的轻轻地朝着太妃一福。
肃太妃听见声音,缓缓睁开眼睛,这时候良玉才彻底看清楚肃太妃的样貌。虽然是五十岁的人了,但明显地可以看出年青时的风华,丹凤眼,柳叶眉,虽则眉眼之间与些许严厉之色,但不可否认这绝对是个大美人。良玉这么看着,竟发起了呆。
良玉看肃太妃的同时,肃太妃也看见了良玉,大眼睛,樱桃小嘴,明眸皓齿,粉雕玉琢的,只脸蛋有些胖嘟嘟的(那是婴儿肥)一看就知道长大了定然不俗;只是仍在孝中,衣着简单了些,头上两个小髻上不过别了两颗明珠做点缀。不过三岁大的孩子,第一次见自己这个祖母,虽有些怯怯的,不过那眼睛滴溜溜地一通乱转,就知道是个胆大的。于是向良玉招招手,“这便是良玉吧。来,到祖母这儿来,祖母看看。”
良玉正发着呆呢,就听见祖母叫自己,都到了这份儿上,怕也没用了,只得大着胆子走过去,嘴里甜甜叫了一声“祖母”。
“方才远着看不大清楚,这会儿可看清楚了,这孩子长得可真是都人疼,只是这眉眼……去,让人把厨房里新做出来的金糕卷儿拿过来给小郡主尝尝,走了这一路,像是早就饿了。”肃太妃掩饰住那一瞬间的不自然,摸摸良玉的脸,很是慈爱地笑着。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得了差事便出去了,只留下祖孙三人。肃太妃便问了良玉一些日常琐事,例如都喜欢吃什么,有没有认字之类。再交代了陈嬷嬷一些平日里的事项。
明煜在一旁笑道:“祖母,妹妹才三岁,还没到认字儿的时候呢?”
肃太妃亦笑,“是是是,是祖母老糊涂了,还当是前儿几日来做客的明徽那小子呢!良玉还这么小,是该再等等。”
“祖母,孙儿看良玉妹妹是个聪明的,将来定不会比明徽那小子差的。”明煜才不管什么明徽不明徽的,反正觉得自己妹妹将来一定是个聪明优秀的,一见面就知道自己是她哥哥,肯定是聪明非常。(换做谁都能认出来你是世子的好不好)
正说着,肃太妃的贴身嬷嬷张氏端了一碟儿金糕卷并两碗奶羹进来。一壁儿笑道:“奴婢老远就听见世子爷的声音了,想是见着妹妹,心头愈发兴奋了吧!”
良玉别过头一瞧,却是个与肃太妃一般年纪的嬷嬷,穿着不俗,一身深紫色织锦棉袄,三成新的样子,想是平日里太妃所赐;头上也只有两朵浅色绒花,别无他饰。
“这是祖母身边的张嬷嬷,伺候祖母很多年了。”明煜十分贴心地为妹妹解释。意思就是这是祖母身边人,可不比其他下人,要有礼貌。古代人很重孝道,不但要对长辈孝顺,而且还要爱护长辈身边的人和物事,否则也算作不孝。所以作为晚辈,是不能对祖母身边随意呼喝打骂的。
想明白后,良玉还是展现出人畜无害的甜甜地笑容喊了一声“张嬷嬷好。”
张嬷嬷一愣,对着良玉福了一福,“见过郡主。”
对着良玉的乖觉,肃太妃倒是很惊讶,心下也觉得这孩子很是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