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从宫里出来,径自上了轿辇,便回到了齐王府。
方才一进府,世子明淮前来禀告说有要事。便吩咐去书房。刚刚迈出一步,便见侧妃宋氏身边的贴身丫鬟来请。
从前些年开始,齐王便一直不大待见宋氏,而自从自己有了请旨立明淮为世子的意思起,这宋氏便开始闹腾。从前因着自己还算宠爱她,多少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是自己不发话竟是纵着她,现在越发折腾地厉害,真真是叫人厌烦。
齐王阴了脸色,也不看前来的小丫鬟,“回去告诉她,本王没空,身子不舒服就请太医去!”
明淮瞅了瞅父王不豫的脸色,挥挥手便让吓得差点没哭出来的小丫鬟下去。
等到小丫鬟走远了,明淮方才扭过头来,问道:“父王,可是皇祖父说了什么话?”
齐王斜眼瞧了目前唯一的儿子一眼,也没说话。不是这唯一的儿子不让他放心,已经是唯一的一个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只是到了这个地步,不想说罢了。
见齐王不说话,明淮也知道父王大约是不想说。虽然自己是父王唯一的子嗣,但是自己还是明白,自己和母亲秦氏,对于父王来说,从来都不是能够对着打开心扉那一个。封自己为世子,不过是因为自己占了“唯一”两个字,为了以后能对赵氏祖宗能有个交代;将母亲扶为正妃,也不过是为了齐王府血脉的纯正与尊贵!不过话说回来,若是那宋氏真的生下儿子,这世子之位会落在谁头上还是两说。看来今日这一切还真是全得拜那宋氏所赐。
齐王也不理明淮,自顾自地冷道:“有什么你不敢说?从前她对你还算不错,如今你倒连提提她的名字也不肯了么?”明淮想到这里,不经有点晃神,若是先头庄氏王妃尚在,那么今日的齐王府又是个什么光景?
明淮尚且走神,冷不防却被一个清冷至极的声音打断,“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被撞破了心事的明淮有些慌张,但齐王仿佛并不在意,不过齐王接下来的话却更是让他不知所措。
“方才是在想谁?是你母亲还是……”
明淮被问得不知如何答话,他自然是明白那个“还是”指的是谁。只是这事儿向来是府中的禁忌,谁敢不要命地在齐王面前说这事儿?
“怎么,不敢说?”齐王不悦的声音在明淮耳畔响起,憋得连耳根处都冒起了汗珠。早知这样,自己就该晚些来找父王,没得这会儿摊上这事儿。”
明淮倒不是俱怕齐王,只是觉得心惊。父王不是向来厌恶那人到不许任何人提起她么?怎么如今反倒怪自己不肯向他提起?难不成又是宋氏在背后使坏?明淮不由开始腹诽,也不知这父王今日抽的什么疯,但愿别连累到母亲身上;母亲还容易有了今日,可不能就这样被人暗算了去!
其实从前的秦氏还真是不得宠,即便生下了儿子也没见得有什么大体面,甚至是明淮自己也不怎么受齐王疼爱。在庄氏的事儿出来之前,齐王最看重的,可是庄王妃腹中不知男女的孩子。只不过庄氏为人和蔼,对他们还不错,自己母亲也不是爱生事儿的,那些年大家之间的日子才算得其乐融融。
也许父王心里还是想着庄氏和那个孩子的,于是明淮大着胆子,道:“从前的王妃娘娘对孩儿很好。这么些年孩儿都……父王?”
明淮实在不确定齐王的心思,言语间只得小心翼翼,殊不知,齐王的心思早就随着虚虚缈缈的过去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明淮不敢惊动,只能呆呆地随着齐王站在书房外发呆。只是随风飘进耳朵的,依旧是齐王清冷的声音:“若是当初本王不那么心狠,这会儿也不会如此寂寞。”
明淮心中一惊,忽然想到当初那个孩子,那个刚刚降生却被无辜活埋处死的孩子!今上和父王都向来重视子嗣。而这么多年齐王府里有这么多孩子降生,却没有一个男丁,父王仍然只有自己一个儿子,焉知不是当初那事伤了阴德,上天降责?
只是这话明淮又怎敢告诉齐王。
“去看你母亲吧,不用在这儿耽误了。”不过是一瞬间,齐王又恢复成平日里孤傲冷然的模样。
“嗯?可是适才卫国公府派人递了帖子来请,仿佛是姑父有什么事想亲自跟您谈!”明淮口中的姑父即是卫国公唐讼皋。
“唐家?”提起自己的妹妹临川公主和妹夫卫国公一家,齐王倒也语气平平。
“父王,赵王这次出了事儿,皇祖父定然生了大气,姑父和姑姑定是打听到了什么。您要不要跟他们会会?”明淮斟酌了下,开口道。
没想到齐王听得此话嘴角却升起一丝冷笑,“他们倒是着急!本王的人还没收到什么风,他们倒是长了能耐!”齐王心肠冷硬,对于唐家亦是如此。再加上上次的赛诗会,也幸而齐王不在当场,否则真是会被气出个好歹。如今就仗着是自己唯一的助力便如此托大,派人来请?他唐家也配!
即是明淮对于姑姑姑父一家急功近利的作为也深为不满,如今就学会在主子面前嚣张托大,也怨不得父王提起唯一能助他上位的唐家会如此冷笑连连。但自己身为晚辈又怎好去说他们的不是。而此时此刻听出父王语气中的不削与蔑视,心中也不免升起一股寒意。
“愣着干什么?我这儿没什么事了,去忙你的去!”齐王也不管儿子发什么呆,径直吩咐道。
“唐家那边……”
“我明日就去!”说话,便佛袖而去。
肃亲王府煦瑞堂
“祖母,玉儿的这只鲤鱼眼睛总是绣不好,呆呆的,总没精神。”良玉可怜兮兮地用着自己被扎了十几个洞洞的小手举着新绣的小手绢凑到肃太妃面前。
肃太妃搁下手中的西番莲瓣青瓷茶盏,握住良玉伸过来的小手,笑道:“你这小猴儿,早让你学了吧,这回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唔唔。良玉怎么知道这东西这么难?”比射箭还难学。不过这话可不敢对肃太妃说,说不得以后就不许再去练马射箭了。说实话,外面的纷纷扰扰是是非非是影响不了良玉的,目前她唯担心的只有远在边关的肃亲王。毕竟早就听说过旃台格绝非良善之辈。
“咦?哥哥呢?”左右瞅瞅,良玉都没有看见明煜的身影。
“你哥哥去书房了。”肃太妃抱了抱良玉,就让人搬了梅花式的绣花墩儿来给良玉坐。
自从肃亲王去了边关,也不知什么时候得回;肃太妃年纪也大了,于是王府大小事情都落在了世子明煜的肩上。
“祖母,我让人做了山鸡丝燕窝羹和金丝如意卷,等会儿就给哥哥送去。”
肃太妃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良玉对张嬷嬷道;“看看,人长大了新便只向着她哥哥了,连我这做祖母的都得靠边儿站了。”
良玉被说得红了脸,忽然又想起一事,“祖母,父王去北疆都快两年了,陛下也没有下旨召他回京;既然父王不能回来,那咱们能去看望么?”
肃太妃皱了眉头,也有些担忧这个问题,“这事儿本该是可以的,只是前往边关,需得向皇上皇后请旨才好。”
张嬷嬷替肃太妃续上了新茶,亦是忧心忡忡道:“可不是,世子若是真要前去探望王爷,还真得请了旨意才好。”
良玉想了想,若是哥哥明煜去探望父王的话,还真是有些麻烦,再说皇帝也未必能允。父王只有哥哥一个儿子,皇帝定会将明煜捏得死死的,哪里会放任他随意离京。
良玉踟蹰了一下,也不知能不能开口,“那,那哥哥不去,我去呢?”
谁知肃太妃还未说什么,张嬷嬷却先叫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今儿才多大,连出府都是不能的,怎能去往那北边苦寒之地呢!快休提此话”
良玉见肃太妃只是默默地不说话,心里越发的担忧。虽则平日肃太妃从不谈论此事,但殊不知越是如此良玉便越是担心。即便自己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好提起此事,但也顾不得了。
“祖母,良玉想父王了,求祖母就跟皇后娘娘讨个旨意,让良玉去看看父王吧,良玉保证,一定尽快赶回来,一定不耽误事儿的。”见着肃太妃仍旧低头不语,良玉遂有些急了,“扑通”一声跪在肃太妃面前。
肃太妃和张嬷嬷倒吓了一大跳,肃太妃急道:“丫头,这是做什么?”
“良玉想去看望父王,想请祖母答应。”良玉将牙一咬。这个世界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谁也不知道肃亲王的结局如何。前世里读过那么多宫廷秘史,现在的肃亲王,可以说是四面楚歌。自己虽然人小力微,但好歹也能帮上点什么吧!
不是不知道这个想法未免惊世骇俗,但是父王对自己的恩情又岂能弃之不顾?也许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可是,良玉还是觉得守在父王身边才好。
“祖母,良玉只是替您去看看父王,你就答应了吧!”良玉见肃太妃仍旧不动,开始有些着急,大大的眼睛里渐渐蒸腾起雾气。
肃太妃拉起良玉,正色道:“玉儿,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她相信,一向乖巧听话的孙女儿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起这话。
良玉偏头想了想,觉得跟肃太妃说说也好,“唔……先前跟景遥姐姐玩的那会儿,听到他们说皇上这次给父王派的副将陶铭其实是去监视父王的。所以,孙女就想,万一那人不安好心,给父王添麻烦怎么办?”
“景遥?是晟国公府上的丫头?”
“是,祖母您忘啦?就是晟国公的孙女景遥姐姐。”
怎么好端端的跟良玉说起这些?肃太妃心中有些不喜。
良玉一看肃太妃的神情,心中咯噔一下,“祖母,您答不答应啊?”
“郡主乖,先去看你世子哥哥,容太妃先想想再回答你可好?”张嬷嬷见肃太妃不说话,遂哄了良玉道。
“那,那好吧!”良玉本就不指望能一次说动肃太妃,倒也没有失望,行了礼便告辞出来,直接去了明煜的书房。决定先说动哥哥,然后再攻下祖母那块大堡垒。
明煜的谨苑,书房。
“好妹妹,今日又想要什么,一会儿哥哥再上街给你买。”明煜笑眯眯地把妹妹抱起来转了个圈儿,宠溺地问道。
良玉翻了个白眼儿,鄙视地看了一眼已经高出自己老大一截儿的明煜。自己都多大了,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好不好?
此时的明煜已是快十五岁的翩翩美少年,早已是议亲的年纪了。只因是肃亲王独子,肃太妃和肃亲王在这事上向来是慎之又慎,不想让明煜如此早就成亲;再加上明煜身为亲王世子,肩上担子愈发得重,况且平日里又最疼爱妹妹,对自己未来的媳妇儿眼光更是挑剔得紧,深怕娶进来一个恶嫂子欺负了良玉去!
良玉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却迟迟没等到明煜的回答,疑惑间抬眼望去,却见明煜的眉头快皱成了老树皮。
“哥哥……”见哥哥不答应,良玉眨眨眼睛,准备开闸放水,反正明煜的弱点在哪儿,自己再清楚不过。
虽然明煜在家里是个疼妹妹的傻哥哥,但是在王府之外却早已是洞悉世事的合格世子。现在肃亲王不在京城,平日里明煜十二分心思起码有十分都得放在朝堂局势上,才能使肃亲王无后顾之忧。按理说这种事儿确实应该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去,怎么能让年幼的妹妹代替呢?即便迫不得已只能让妹妹去,那也得等几年,妹妹还太小了!所以今日良玉所求是注定无法成功的。
那就慢慢磨吧。总有一天能去的。良玉这样想到,只是真的很担心父王呢!
明煜又想了想,又道“这样吧,咱们先派个人去看看,若是父王今年不回来,等再翻个年头,哥哥就请旨派人护送你去好不好?”明煜倒是想亲自去,可是皇帝陛下肯定是不会准许的,若是妹妹去的话倒是还有几分可能。
明煜正和良玉说这话,却听见门上的小幺儿来报,谢先生来访,并说要见世子。
“谢先生?”
“是父王身边的谢道先生的同族。跟父王也是好友。”
良玉知道哥哥有事与谢锡华相商,便带了丫鬟离开书房。出门的时候,果然见着了一个穿着青绿色布衣书生似的人物。此人三十左右的年纪,面色白净,身材清瘦,头戴一顶黑青色方帽,颌下一缕长须。看见这个人,良玉脑海里想起了公孙策的形象。
果然这人看见良玉后,露出了“公孙策”式的微笑,淡淡的,温和而干净。“见过郡主。”
“先生好。”果然是老爹的朋友,笑起来就是一个感觉。
谢锡华很快就进了明煜的书房,对于肃亲王年幼的女儿,自然不能处得太多的。
良玉这一日便没了事做,便想着带了绿夷和花舒去了晟国公府找景遥。
因有肃太妃的管束,良玉只得命人套了马车,坐着马车慢悠悠地去往晟国公府。
谁知行至国公府前街口,却又遇见另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车前五匹高头大马。《楚律》规定,“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看这样子,应该是哪那位王爷前来晟国公府。良玉撇撇嘴,心想今日还真是忘了看黄历。不过好在自己是来找景遥的,遂让花舒下车前去通报了。
景遥知道良玉来了,高兴得亲自出来,嘻嘻哈哈地拽起良玉就往里走,后面儿跟的丫鬟一个个都给吓得成了苦瓜脸。
良玉知道景遥的娘现在盯她盯得紧,但又架不住景遥的野性子。因着不想连累这些个沿淮婆子挨不是,便努力顶住景遥的穿耳魔音,使劲儿拉住疯疯癫癫的景遥,问道:“今天你家来客人了么?”
哪知不问还好,一问景遥脸都黑了,气哼哼地道:“可不是么,难为他还敢上门!哼!”
“谁啊?齐王?”今日果然应该看黄历。
“就是那个奸王。”景遥忽然炸出一句,吓得周围的吓人脸都白了。
良玉虽然也讨厌齐王,但这话却万万不能讲出来,否则得不偿失就不好了。“你小声点儿。齐王可还没走呢!”
“我管他走不走!害死我小姑姑,他居然还有脸来。”
良玉不经也有些疑惑,这两府里不是早就成仇了么?齐王怎么破天荒地想到来这儿?
“真不知祖父他们怎么想的,居然还让他进门!要换了我,直接叉了丢出去!”
汗!景遥同学,你真心碉堡了。你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敢把亲王打包丢出去的人!不过你说的话我真心爱听。良玉心中的小人早就开始为素来不着调的景遥喝彩。
“那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反正来了好一会儿了。你放心,咱们家那么几个学武的还打不过他一个人?哎你老提他干什么,走,去我房间玩去!”
景遥拉着无语望苍天的良玉走了两步,却不想正好碰见了从正堂里出来的齐王和庄承陵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