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饶了景燮哥哥吧,他知道错了。”良玉见晟国公迟迟不应,便拽了晟国公的袖子再次言道。
“他害你从马上摔下来,你不怪他么?”晟国公瞧着这个就比自己膝盖高那么一点的小外孙女问道。
良玉摇摇头,我一个成年人怎么会跟一个小屁孩儿计较?不过话可不能这么说,“良玉没有被伤着,就说明他并没有伤到我,那我为什么还要责怪他呢?”
晟国公听了良玉的话,颇有些触动,又想起早逝的女儿来,一时间竟伸出手来摸摸良玉的脑袋,喃喃道:“肃亲王真是好教养啊……”
“咳咳……”庒承陵父亲有些发愣失神,不由紧张地出言示警。
晟国公忽然惊醒过来,瞧着景燮的确挨得有些狠了,好些地方都青肿起来,也有些心疼。但是却又不能这么轻轻放下,挥手让打板子的下人出去,晟国公才怒声对景燮道:“再有下次,定严惩不殆。这会儿板子可以免了,去祠堂跪三个时辰再出来;还有,今天一天不许吃饭!”
景燮哪还敢说什么啊,扭扭捏捏地站起身来,朝长辈们行个礼,一瘸一拐地走去祠堂。管家老伯则跟在后面。出门的时候,景燮还回过头深深瞅了良玉一眼。
晟国公回过头来,朝长子道:“可通知了肃亲王府?”
“孩儿已派人去报信儿了,但是肃亲王府的人说肃太妃进宫去了,世子爷去了国子监,肃亲王又不在府上。我也不放心良玉跟着嬷嬷下人回去,就派人去东营寻肃亲王,这会儿人还没回来。”
晟国公皱眉听了,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快到用午膳的时间,遂命人摆饭。
晟国公府的午膳就摆在正堂。也是男女分作两席,男子一桌,女眷一桌。
穿着崭新的雪色小团花锦缎小裙的良玉就跟着国公夫人挨着坐在一起。旁边就是大自己一岁的小正太景粲。由于他确实很小,所以还只是和母亲坐在一起。
在饭桌上良玉就见到了自己的三个舅母。
大舅母出身朝中清流一派,今年有三十有一,保养得挺好,看着就像二十岁,一点也不像两个孩子的母亲。这会儿穿了一件蜜蜡黄的折枝牡丹的对襟褙子,头上只斜斜簪了两支水晶扇形簪和白玉嵌珠簪子。再无它饰,看着就像个大家主妇。加之对良玉颇为和蔼,不断地为良玉夹菜,所以良玉对大舅母的好感直线上升。
不过,那个二舅母就……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小儿子刚刚因为自己被罚了,心里不舒坦,看着良玉的眼神也不怎么好,好像良玉就是颗灾星,一出现就害得自己儿子挨打。现在也不过是家里的客人,还坐在国公夫人旁边,她够那个资格么?二夫人出生江南世家,是家中嫡女,从小受尽娇宠。即便到了京中,多年来这傲人一等的脾气仍旧不减。对着良玉就一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要不是国公夫人脸色不好看了,说不得还有更过分的事情。
至于三舅母,良玉觉得她跟三舅舅简直就是绝配。这三舅母最是年轻,今年不过二十岁,现怀里还揣着球呢,不过却只有四个月大。但这说起话来可是中气十足,声音清甜就像风中银铃,清脆而直接;今儿穿了件樱桃红的如意云纹衫子,干净而清爽。对着良玉,也是笑眯眯的。
“良玉妹妹,这个猴头蘑可好吃了。给你!”四岁的景燦倒是对良玉十分友好。
“谢谢景燦哥哥。”良玉见景燦不过四岁,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不由对他生了几分好感;这会儿还主动给自己夹菜,很有小哥哥的样子,心下更加喜欢。
国公夫人看着也高兴,还顺带夸了三夫人几句,三夫人听了更高兴,对良玉也愈发热情。
除此之外,良玉还见到了自己的表姐,庄景遥。看上去是个很端庄大气的女孩子,待良玉也还不错,一点也不顾及她娘对她使的各种眼色。良玉咬咬筷子,听说这个表姐跟景燮可是双胞胎呢!不过这俩人不像是细胞分裂产生的双胞胎,一点也不像啊。景燮要像他母亲,景遥却像父亲多一些。
“良玉妹妹识字了没?”景遥早就在三年前进了闺学,也通诗书。
“嗯,父王教过一些。”怎么大家都喜欢这么问,良玉点点头。
“那会背《三字经》么?”
“嗯,会一点。”做人要低调。
“那会背《诗经》么?”
“嗯,会一点。”做人还是要低调。
“会背多少?”
这人想干嘛?“嗯……《关雎》,《汉广》,《黍离》,《伯兮》……”
庄景遥有些艳羡地看着良玉,“这么多啊……”
“姐姐,二伯都跟你说了,要你多读些书的嘛!”小景燦仰头嘟囔道。
“去,吃你的饭去!”景遥对自己的小弟弟很不感冒。
良玉觉得很奇怪,这个景遥长得跟出水芙蓉一般,晟国公府也算是书香门第,世家大户,难道这个姐姐功课很差劲不成?
“姑娘家家的,就该多做些女红针线,再要不就该多读些书,整天舞刀弄枪的,成什么样子!”二夫人有些生气,自己生的这对双胞胎没一个让自己省心的。
景遥见母亲教训自己,脸上一红,却又犟道:“姑娘怎么了?谁规定姑娘不能舞刀弄枪的?古时木兰都能代父从军,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好!想不到还真有在世花木兰!景遥姐姐威武!良玉在心里喝彩一声,想不到这景遥还真是彪悍。难怪前些年除夕宴的时候没见到她呢,这性格估计那些个贵女中间儿也没几人吃得消。
二夫人被自己女儿这么一噎,气得说不出话来。顾忌着国公夫人也在,还有良玉这个客人,也不好开口训斥,只得狠狠瞪了景遥一眼。心里却不由得怪起庒承陵来,好好的国公爷不做,做什么当个武夫!在她眼里,大将军就是一介武夫。
“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吧!”大夫人出来当和事老,打酱油。最后扯了扯二夫人的袖子,又朝国公夫人努努嘴,示意她,你看老夫人都不高兴了,还吵什么吵。
二夫人只能闭嘴,让身后的丫鬟给自己布菜。
国公夫人见了,心里很是不乐。当年这个儿媳妇不过是因为两家祖上婚约才娶来的,自己根本就不满意,却也不好退婚。这周氏也算是江南的世家大户了,教出来的嫡女却是个拎不清的。自以为出身于高门,是嫡女之尊,就有多了不起,整天跟个天鹅似的走路都昂着头。看看,看看她把孙子都给教成什么样了?幸好景烁出生后就抱去了自己屋里,没有交给她教养,否则老二的孩子都得给她毁掉。对于这一点,国公夫人想起就生气。
良玉隐隐感觉身边凉飕飕的,斜眼就瞥见外祖母眼中怒气腾腾,只是没有发作出来,心下也觉得二夫人真是个二瓜!
老夫人在座,你又不是家里的长媳,即便是你的女儿犯了错,又哪里有你先开口的道理?这不是打了老夫人的脸又给当家的长嫂没脸吗?
“奶奶别生气,父王说过,多锻炼锻炼身体也是好的。良玉也骑马呢!”
国公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些,看到良玉稚嫩的小脸儿又想起从前青芜没出阁的时候这二儿媳妇也没少给青芜没脸,心下对她的好感再度呈直线下降。
但是国公夫人也还是教训了景遥一通,“咱们家虽说也不是那等迂腐之家,你要学骑射,祖母由着你,但是你也绝不能落了功课。若是落下了,以后也不必跟着你大伯学骑射了。”
景遥真给吓着了,家里人她就怕三人,祖父,大伯,还有祖母。这会儿眼看着祖母也生气了,只好低头诺诺地答道:“是,景遥知道了。”
良玉仍然闷头吃饭,忽然想起一事,扭头对景燦道:“景燦哥哥,咱们一会儿什么时候再去演武场?”
景燦闻言咋舌不已,刚咽下去的青菜差点又冲上来,“你……还要去?”
“当然要去,为什么不去?”良玉能理解景燦一脸的吃惊,但自己不想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以外就放弃。
“父王说,‘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良玉喜欢梅花,所以就要像梅花一般。”
景燦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番说法。却听见从屏风的另一边传来“啪啪”击掌的声音,却是晟国公。
即便良玉并非肃亲王亲生,晟国公此时也不得不在心中赞叹一声,肃亲王真乃人中龙凤也!
晟国公转过身来,高高抱起良玉问道:“良玉一会儿还想去么?”
“想!”良玉这次回答得很干脆,掷地有声,有如一直娇小的玲珑金钟匝地。
晟国公笑了,笑得很畅快,“那就去罢!只是,不许哭鼻子!”
“嗯!”
之后晟国公一直到用餐结束都是笑吟吟的。
早晨的天气有些凉,但是到了下午,太阳就整个地暴晒这偌大的演武场。
良玉仍旧如早上那般,骑坐在摇光的背上,慢慢的在空旷的场地上溜达。而庒承陵不管良玉怎么劝说,都坚决不去几个侄儿那里。良玉撇嘴,看来大舅也被吓得不轻,怎么也不敢将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
良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大着胆子催着摇光加快速度,没想到摇光的反应还挺好,撒开蹄子以四拍四拍的节奏朝前奔,慢慢地竟也有模有样的了。
良玉遛弯几圈,就在庒承陵身旁停下。庒承陵见良玉还真是有些天赋,心里也很欢喜。便问道:
“良玉累不累,喝些水可好?”
“不累。”其实累的可能是摇光吧?良玉鼓励似的拍拍摇光的头。
摇光摇摇脑袋,脖子上的金色铜铃响个不停。
良玉伸出手指,指指远处的景烨几个人,道:“叔叔怎么不去指导几位哥哥?”
庒承陵看了看几个专心练箭的子侄,道:“一会儿再去。”
良玉摇摇头,又道:“父王说,学习射箭的时候,连手指搁哪儿都是很重要的,叔叔还是去看着吧!良玉就在这里,不会乱跑。”
庒承陵想了想,觉得也对,但却要牵着摇光一块过去。良玉无法,只得答应。
日头正大,景烨练箭练得连衣服都有些湿润。转过身来,见自己父亲牵着摇光,上面坐了个玉样的小娃娃,一齐过来。
“父亲。”
“嗯。”庒承陵简单答了声,又道:“练了这么久,射一箭来我看。”
“是!”
景烨转身拈弓搭箭,不过眨眼的功夫,“嗖”地一箭稳稳落于五十米开外的靶子红心上。
“好!”骑在马上的某人很没形象地大喊出来,把景烨吓了一跳。
“景烨哥哥好厉害啊!”良玉说的是真心话,这么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有这样的功夫已经是厉害非常了。从前看肃亲王手下一些大头兵丁们练箭,都还没这水平呢!不过话说回来,庒承陵是堂堂镇国大将军,他的嫡长子怎么能功夫平平呢?
景烨被父亲严加管教惯了,少有人这么直接地夸他,这会儿被良玉这么一夸,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顷刻间,还有些许稚气的脸上便升出两朵红云。
哈?小帅哥还不好意思了?
良玉捂着嘴吧偷笑不已。侧眼瞧瞧另外几个立在一边的家伙,都用一种崇拜的眼光看着他们的大哥。尤其是那个最小的景燦,亮闪闪的眼睛写满了向往与艳羡。
庒承陵心里也挺高兴,怎么说自己孩子还是没让自己失望是不?不过脸上却不怎么显,仍旧板着一张脸,对几个小崽子道:“还不去牵马,愣在这做什么?”
可怜的娃啊。练完射箭还得练骑马!良玉为几人默哀了一下。她刚刚才发现,上午刚挨过打得景燮也在。他挨了打,这还能骑马嘛?
事实证明良玉小看了这庄家人,瞧那景燮在马上的得瑟样,他竟然还冲良玉哼了一声,那意思就像是在说:“瞧见没?哥受了伤照样能骑马,就你那小胳膊小腿儿,能奈我何?”
良玉小小郁闷了下,轻轻用小脚踢了摇光(力气小,跟挠痒差不多),摇光也斜着眼儿瞥见这人就是早晨吓自己的人,心里也不高兴了,而且这人还这么拽!你拽什么拽?别看我摇光个头小,你胯下那仁兄不也没多高吗?
不高兴的摇光打了个响鼻,提醒背上的小主人它要动了。良玉摸摸它的头,示意它尽管往前去,不过不能跑太快。
摇光撒开腿就往前跑,啪嗒啪嗒地跟在后面小跑着。
此时,就快过良玉那么一丁点儿的景燦突然拨转码头,转过来跟着良玉并头前行。
“妹妹,你不害怕么?”
良玉摇摇头,道了句:“不怕。”
景燦咪咪笑,道:“妹妹胆子真大,从前我第一次一个人打马的时候,心里总是很怕的。”良玉看着景燦眼里闪动的都是干净纯澈的单纯,叹道,这还真是个单纯傻乎乎的小孩啊,这就妹妹,妹妹的叫上了?
景燦又低头瞅瞅摇光,“这是妹妹的小马驹么?长得可真漂亮!”
的确,肃亲王为女儿千挑万选,这才选中了无论哪个方面看起来都很不错的摇光。
良玉还没说什么,摇光先高兴地甩甩头,对景燦的话很是受用。良玉看着摇光那股子兴奋劲儿,十分鄙视,仁兄你可是匹公马好不好?
景燦很喜欢良玉这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妹妹,他胯下的小马驹似乎也挺喜欢小摇光。就在两个人并头前行的过程中,景燦的小黑马就时不时地拿头去戳戳摇光。
摇光似乎明白旁边的那位“黑兄”的意思,高傲地扬扬脑袋,就差再说一句,“再仰慕我一些吧,再仰慕我一些吧!”
良玉无视摇光的自恋行为,竖起耳朵听前面几个小屁孩儿的小声议论。那个景烁先说道:“想不到这个小郡主还真没有架子,这么一会子功夫就和景燦那么要好了。”
“是挺好的,难怪祖父也挺喜欢。”说话的是景炀。
“若是不好,祖父和父亲是绝对不会让她与我们一起受训的。”景烨不愧是大哥,一语中的。
“上回我见过那个晋王府的元岚,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却是刁蛮任性蛮不讲理,动辄便要打断人的腿……”景烁随口道。
“二弟!”景烨打断景烁的话头,后面出口的话不免严厉了几分。“小心祸从口出。晋王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我们议论了?”
“哦。”景烁讪讪地住了口。
听得良玉在后面窃笑不已。这都什么跟什么?一群小屁孩儿。
“良玉妹妹笑什么?”景燦看着良玉在一旁傻傻地笑,问道。
“没什么……”良玉发现除了那个景燮对自己还有敌意外,庄家其他几位兄弟对自己的印像还算不错。不知不觉,嘴角就裂开一抹微笑,像春风化雪,满山桃花开放,景燦一时间景迷迷糊糊地看呆了眼。
“景燦哥哥,咱们往前面一些好么?”良玉摇醒发呆的景燦,觉得这孩子呆得还真可爱,小脸儿还红扑扑的,遂拍拍他的肩膀。
“哦,啊!好……好啊!”景燦回过神来,想到刚刚自己的那些过了头的幻想,再摸摸自己有些发烧的脸,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忙催马跟上良玉。
景烨等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谈论,不意前面两匹小马驹竟奔到前面,速度还不慢,吓了一大跳。景烨等生怕早上之事再度上演,连忙打马跟上前去。
在远处的庒承陵看见这一幕,轻轻笑了笑。忽的又想起三弟庄承礼对自己说的那个主意,心里也颇有些意动。
晚上良玉刚刚在晟国公府用完晚饭,肃亲王就来接良玉了。
马车趁着月色前行,“咕噜噜”地轮子滚动声就没断过,良玉掀开车窗上布帘的一角,向外边看去。
肃亲王忽然抱过良玉,瞧了瞧她的伤处,亲了亲的她的小胖脸儿,笑着问道:“骑马好不好玩?”
“好玩。”良玉答道。
“以后都来这里玩好不好?”
“好。”良玉点点头,可是忽然想到今天晟国公使人往肃亲王府的事儿,心里又挺不是滋味儿,双手抱住肃亲王的腰,闷声闷气地道:“父王……”
“嗯?”肃亲王抚着良玉又柔又软黑亮的头发,疑惑道。
“以后父王要早些来接我。”
“嗯?”肃亲王皱眉,愣了半晌,便笑哄着道:“好。”
“父王抱我……”良玉高兴了,扑到肃亲王怀里,撒起娇来。
肃亲王见着虽有些迷惑,但还不至于想不通。眼下见着小女儿撒娇,似有无限委屈,遂抱着哄了哄,笑着夸了一会儿,拍着良玉的小背,看着她掩嘴打了个可爱的哈欠,接着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肃亲王轻轻撩开了良玉额上的乱发,亲了亲她光洁的小额头。又一手拨开车窗上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的繁华热闹,嘴角漫开一抹清远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