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人是贫是富是贵是贱,走着路坐着车吃着饭种着田,大家聚在一起总爱说些新鲜的,当新鲜的说完了,偶尔也会将旧的翻出来回锅,徐府的邓嬷嬷事件可谓是旧瓶装新酒,还是那门第那些人,但指责的矛头却调转了,原来徐府竟然是苦主,有心人私下调查发现还确有其事,可见舆论还是有正有误的。
徐之南之前考虑过死者为大,在邓嬷嬷死后又拿她的名声来做文章,的确是有些阴损,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更重要,况且她只是将事实呈现,也未见得就有多缺德,徐之南没想过做个中规中矩的好人。
天将天鹰的办事效率很高,没几天将画像上的人找了出来。“这人是李侍郎田庄的一个管事,名唤齐秦,平日里不在李府出入。”
红莺心中十分不平,“小姐,这李侍郎家真是欺人太甚,一直为难咱们就没个停歇,真真不知道是为哪般!”
红莺说的徐之南何曾没有想过,自退婚起,徐府的一再退让都没有让李侍郎府偃旗息鼓,小动作一直不断,自己被毒一事又似乎与侍郎府有关……真是得加快步伐啦。
边郡地界。“大人,叛军往齐龙坡方向去了!”着金色祥云纹黑袍的林峰听到禀告,朝远处的齐龙坡一望,连绵的山峭,登上山顶就没了退路,朱时这是要干什么?
“领一小队,随我上齐龙坡,其余人随至山下待命。”“诺!”
一行人不点火把不骑马,跑行至齐龙坡山下,林峰又带一小队人马悄悄登山,那朱时叛军大队一直未曾熄灭火把,自从他们到达山顶,那冲天的火光,便耀亮了整个山顶。
离火光越来越近,林峰已经能看到模糊看到朱时那张长满络腮胡子的脸。林峰站住脚步朝那边喊话,“朱时兄,左右咱们现在无事,不若坐下来闲聊一番。”
朱时面无表情地朝林峰这边看了一眼,点点头。两人往两行队伍的中间走去,这时,林峰那边的行伍们也点起了火把,中间空地上的景物被一一照亮,暖人胸膛。
“朱时兄为何行至今日?”林峰满脸疑惑,话语间透着亲近,并不因对面站着的是叛军敌手而警惕。
朱时年少时也是都城的风流才子,家门不显,却文武双全,是少见的爽利热情的性子,后轻年入朝为一小武官,行走间结交了不少不以身份论交的朋友,林峰就是其中一个。
“自是为了扰乱这天下。”朱时自嘲一笑。林峰皱眉,“朱兄你是何时起了这逆天的心思,天下之稳,涉及天下百姓之幸,岂容你扰乱!”
朱时哈哈大笑,嘴上带笑却眼无笑意,“我要扰乱的是这天子的天下,是他们姓穆的天下!”
“兄长有苦闷,不妨说出来。”也许是由于林峰声音沉静,朱时在这强弩之末却起了倾诉欲望。这时远方林峰的队伍里竟有人以手作笛,吹起了兵士中流传的《行军调》。
“我年少得志,内心高傲轻狂,不将男女情放在眼中,最后直父母亲离世,也没能见到我娶妻生子。”朱时声音哽咽,深吸一口气后,声音平复,又继续叙述,“实岁25时才遇到你嫂子,”林峰浅笑道,“我当时小,为了去和你的喜酒,我还被父亲打了一顿。”
朱时脸上这时也带了些笑容,“那时日子快活,你嫂子把我的什么都打理得妥当,衣服旧了她也能让我穿上就像新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喜欢我做武官,我二话不说调了文官,作了个史记。”林峰想起那时俊朗潇洒的朱时,也确实与现在差距太大,才三十出头,就老相尽露。
渐渐地朱时面目开始变得狰狞,“那次那人在京郊老郡王的庄园的宴请群臣,我带了你嫂子去,可最后、最后竟然被丫鬟在花园的湖里发现了她。”朱时伤心地嘶吼起来,眼睛通红,如一头绝望到边缘的豹子,随时可能用它的利爪撕毁周围的一切。
林峰记得那次的事故,父亲回来后也是满脸阴霾,老郡王后那次宴请后就关闭了庄园,再未开启。
“那些老庸医说什么溺水而亡,你嫂子衣裳都破了,身上那么多伤痕,他们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有这个”,朱时从怀中摸出一物,眼神无情阴冷,闪着摄人的光,林峰此时也大概知道在朱家嫂子身上发生了何事。“你嫂子牢牢抓在手里,你知道这个东西是谁的吗?”那是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上面编着络子,以供人将其挂在腰间,“是那个狗皇帝的!他不论穿什么衣服,都会戴着它!可自那天后他的玉佩就不再戴了!”朱时双拳紧握,满脸愤恨又悲痛。
林峰对这块玉佩没什么印象,但这事听着蹊跷,赶忙问清楚,“那当时没有别人看到这块玉佩吗?”皇帝又真的做下了这龌龊事,那他必是不会让别人知晓,也不会独独放过自己身边一个小小的史记的。
“我一看到你嫂子,就把这块玉佩从她手里拿出来了,没有别人知晓那个狗皇帝做的缺德事。”朱时咬牙切齿,“我申请戍边,那狗皇帝竟然还给了刺史我做,哼,我就带了我的兄弟好好帮他守边!”朱时到了这柳州边城,便私下与邻国的探子接上头,给他们传消息,有流寇散兵,朱时也不与之交恶,主动避让,带着百姓撤退,两年竟让失掉了大半个柳州地域。拒不听京城调令,就带着他的亲兵,留在这穷山恶水的柳州。
“若真如朱兄所说,那上位人必逃不开世事的责罚,”林峰神情凝重,“但是未弄明白就此赴死,朱兄岂不是对不起冤死的嫂子。”林峰一提起朱妻,朱时便捂住脸痛哭流涕起来。
是的,今日带着兄弟们登上这绝顶,他就没想过活着下去,他的确是准备赴死!
“小弟手下还有个书局,若是那人真做下这事,小弟愿将印进书里,将这事传扬出去,看这道德败坏之辈还是否有颜面坐在那个位子上!”朱时听林峰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苦笑两声,“峰弟,你不必掺和进来的。”
“小弟我愿意舍命陪君子,那大哥可愿意与我走上这一遭?”林峰面色严肃,上前一步问。看着身边面色坚毅的林峰,朱时一时感动万分,“好!那我就晚些再死又何妨!”
“弟兄们,咱们跟着林兄弟下山去!”朱时振臂一挥,两行队伍中顿时都响起轰隆震天的欢呼声,天上星月齐晖,齐龙坡顶火光涌动,似乎预示着什么真相要破土而出。
“小姐,毒医就是在这里失踪的。”天将天鹰红莺护卫着徐之南来到了一个渡口处,“天鹰,这附近都是什么地方?”徐之南挡着日头,江面上杳无人影,这地方太偏僻,毒医来这里做什么?
“禀小姐,这附近没有什么落脚地,但过了江有一座山,听说很多人曾在那山里遇到珍奇药材。”天鹰指向江的西北方向,那边有一个不大的山包,离江岸很远,即使坐床过了江,也要再走几个时辰才能到。“那就是药材山罗。”徐之南眼珠滴溜溜一转,那么远毒医都肯去,看来是个嗜好药材的,“回去交天匪天阳他们立个药材摊子,说有珍奇药材,但非名医不出售,让他们使出浑身解数,给我把那个老庸医引出来!”天鹰天将连忙应诺。
天将在一边问,“小姐,要从库房里拿什么药材来充当珍惜药材?”,徐之南睥了他一眼,“你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就照我的话说,那两小子知道怎么做的。”。
“小姐,您该回去了,都快晌午了,客人们该到齐了。”红莺在一边提醒道。今日本来约了都学的小姐过府来的,可徐之南一听有毒医的消息就跟着出来了。
“无事,有娘亲和南嬷嬷在呢,出不了差错。”嘴上这么说,脚下却加紧了脚步往回赶。
天匪天阳此时也没闲着,“大哥,我们又来了,您身体可好。”李侍郎庄子上的齐秦看到这两个小财主,高兴地心花怒放,连着与他们做了两次生意,齐秦知道他们出手大方,为人又和气,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是两个傻小子。当下拉着两人到庄上一顿吃喝,还捉了十只鸡让他们一会儿带走。
“大哥,我们这次想卖点黄豆,不知道您这儿有多少可以给我们。”酒足饭饱之后,两个傻兄弟开始与齐管事谈正经事。
“黄豆……我这还真没多少。”黄豆这个东西,不是太难种,可是它没什么大用,所以一般的农户不怎么种这个。“不知道两位兄弟要这黄豆是?”
“嗨,我们家庄子上,我娘今年又多养了几十头猪啊牛的,请了人来养,可架不住牲畜没吃的,这不是没办法吗,买些便宜的黄豆,回去舂成粉子兑着草料材料一起喂。”天匪一脸的无奈,“要我说养那么多牲畜干嘛呢,还不如宰了吃肉。”
齐管事在一边陪着笑,“我这边是没有的多少的,我去帮两位问问附近的农户有没有,这附近农户有几百家,总能凑出些来的,只是不知这价钱……”
天魁皱着眉头说道,“这可得便宜些,黄豆也不是什么精贵物事。”旁边的天匪撞了他一下,不耐烦道,“哥,只要不是太贵,咱们就买了回去交差得了,我还赶着回去抱我媳妇呢,可没时间在这儿耗。”绕绕手就让齐秦出去办事。
齐管事一看连还价都免了,眉开眼笑地出去安排了。
到了傍晚,十牛车的黄豆整整齐齐的停在了庄子口。天匪趁着天魁与齐秦说话的空挡,悄悄伸手往麻袋里抓了一把,心里暗骂:大半把的黄豆,小半把的灰,这奸人!
天魁拿出张纸,按齐秦说的价钱写了字,按了手印,交给齐秦,便向他告辞离开。第一次他们两来买大白菜,也是一买买了几车,写了张条给齐管事,齐管事不干,要现银,可两个不还价的傻蛋也没有现银,他们说每次出来付钱都是这样的啊,直接去钱庄拿,怎么今日就不行了,便领着气愤不平以为两人不给钱的齐管事去了镇上的钱庄,真就用这纸提了钱出来;第二次,银钱比较少,齐管事颤颤巍巍地自己去钱庄领钱,结果领着了。这下齐管事相信了,舒心了。
这是夜里,待到明日齐管事去兑钱,发现不能成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小姐身边的天匪天魁了,天匪趟在牛车上,看着这满满十牛车的黄豆,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天魁骂他一句,“小惠小利,就值当你这么开心!”
天匪大声嚷嚷,“能教训这孙子一把,爷爷我就是只得一个铜板,也乐意得紧!”
徐之南从侧门进了徐府,翠婷红莺两人连忙将她身上的素色衣裳脱了,换了件白色里衣,外边青色罩挂,青色长裤,红莺本来觉得这身衣裳像丫鬟穿的,可一上身,青色漾着小姐那张红扑扑的精致小脸,举手投足间的高贵气质,谁说这是丫鬟穿的来着!
徐之南由着翠婷在自己脑袋上环发髻,自己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丝。刚准备出门南嬷嬷就来了。“小姐,关小姐和您的另几位同窗吵起来了。”南嬷嬷跟着徐之南见过关尹秀,却不认识另外几人。
“无事,咱们就这么过去吧。”徐之南挡开翠婷往她脸上涂腮红的手,率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