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在几乎崩溃的哭泣中想到,也许,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忘记这一幕,它在她们相遇的一刻就已经酝酿了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心中,灵魂深处,注定成为自己万劫不复的证明。
四月的夕阳该是温情暖人的,至少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应该是柔和的,神圣的。偏偏,那么冷,金黄的色泽染上了金属般的冰冷寒意,凄凉而绝望。
飞扬的柳絮沾染眼角,鬓发,乌黑与洁白的对比,恰如那男子鬓角一夜生出的白发与原有的乌黑,惨淡。
浓重犹如实质的悲伤侵染了风,风急骤起来,打着旋儿的柳絮在冷酷悲呜的风中为这场人间的离别送上最高最纯的礼赞。
名为银钩的男子静静矗立在风中,遥遥望着那口檀香木制成的精美棺木,昔日冷傲淡冷的双眸退去了嗜血,褪去了残暴,脱去了所有可能有的情绪,空洞而苍白。
双脚无意识地在萎靡的草地上踏出一个一个沉重的脚印,不足十米的路程,他足足走了几乎半日。冰冷摄人的气势退却,却比那常年萦绕在身的寒气更令人惧怕,或许是畏惧,或许是悲悯,抬棺木的人慢慢退到阴影里,为那个生机消尽的男子留出一条笔直的通往檀香幽幽的道路。
机械地打开,机械地抚摸那失去柔软温暖的脸颊,机械僵硬地把她抱出隔绝世界的棺木,机械地吻上那再不会回应的苍白双唇,厮磨辗转,无限温柔。
一滴透明的水晶顺着失去血色的脸颊滑落,滴到怀中珍宝的双颊上,再缓缓融入华丽的锦绣嫁衣,消融……
依稀记得,东平的皇宫里,那个还有着天真性子的粉衣宫装少女在莲池中爽朗嬉戏,不知世事,拥有令人极力想摧毁的浪漫和无邪。
桃花宴上,浅薄的赞美只会换来少女深切的鄙夷,而不过是故作真诚的结交就换来了少女倾心的信赖,那么可爱幼稚。
骗进青楼,只是抱着戏耍玩物的心态在众目之下解救她脱离她所认为的苦海,完美完成了让她爱上他的打赌游戏。
西京东平联姻,她作为唯一公主自然首当其冲,可是那个漆黑的夜里,她在雨中足足等够三个时辰哀求他带她走,天涯海角,不论前尘过往。可是,最终是他将她的手冷漠甩开。因为,游戏结束。
“她为你付出了所有,你却将它们狠心统统抛弃!”静安太子声色俱厉地质问,不过换来他残忍的报复,最终东平失却边城十三座,边防岌岌可危。
她决绝而去,一夜之间由天真烂漫的平安公主变成眉染轻愁,果决坚毅的边城少将,大破西京十万精兵,收回四座城池,最终还是兵力将尽,无奈收兵,以东平公主之身远嫁敌国太子求得国泰民安。
他震惊,却未悔恨。
太子以她为要挟,必得江湖血盟七主其中一主,他冷漠相对,远观她被劫,流离天涯,受尽苦楚。
一直到今日……方知悔恨为何。
“容儿,醒来好不好?我知道我对你不好,对你很坏,可是,我改,统统改掉。我答应你,我们去隐居,去流浪,你想去哪里都听你的,好不好?容儿……醒来……”空旷的峡谷中是低低的饮泣,悲哀彷徨,只可惜,世上从没有后悔药。
失去方知有多珍贵,已是无用。
“蓉姐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的……”云若在目瞪口呆的震骇之后是低喘的哭泣,悲伤成河,心中积压得难受。
白梨默默献出自己的肩膀,轻轻拥住此刻脆弱无比,情绪崩溃的少女,心中漠然,神态悲悯。他不是人,体会不到生离死别的切肤之痛。
龙雪在西京的送葬队伍中远远望着那秀雅男子怀中的身影,口型慢慢组成一个若字的音节,最终却没有什么声音发出,眉宇之间是微不可见的困惑。
她没有看到他,他不想打扰她。总觉得以后总会相见,到时总会弄清楚此时自己怪异的心情的。龙雪侧过头,完全是局外人的心态看着那曾经冷酷无情的绝世男子的生死离别,心中平静而蔑视,在他看来,不能守护好自己的东西,不能把自己定下的绝对掌握在手中,这是懦夫,绝不值得同情和帮助的懦夫所为。
龙雪旁边的卢玉丹顺着龙雪的视线定格在那似曾相识的女子身上,心中一阵不爽。龙雪是她的,谁都别想觊觎!
今天这一幕,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莫待无花空折枝。在手上的珍惜都来不及,千万莫要去伤害去漠视。人心不过柔软的肉,不是磨砺在风雪中的石头,碎了,就是永远的伤痕,弥补不了了。
葬礼没有举行,东平公主的遗体也没有送回东平,而是被绝望而无爱的血盟七主之一银钩带走了,他们的最终结局如何无人得知。只是后来的消息是银钩丢下了他一生心血的血盟七主,远离人间,不知去向。
白梨和龙雪彼时还不懂人间所谓的感情,只是漠然注视着这凄惨悲切的死别,那一人的无奈和痛苦,他们有的只是怜悯和同情。待到他们懂得了****,蓦然回首,却会惊觉自己其实拥有过很多没有,只是任由它从指间滑过,没有挽留。
悲欢离合,失去获得,一切都告一段落,人生真的就像一场戏,一场相识一场空。云若带着满身失落和所有人告辞,现在她要好好梳理自己疲倦的心情,她想独处,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悲伤。
柳絮飘飞的峡谷,瀼瀼和温云泪流满面地与云若拥抱告别。今天以后,她们各归其位,只怕余生都难以再见一面了。
温云的父亲青州刺史已经派来亲信只待她一回去立即与她那青梅竹马的表哥完婚。而瀼瀼继续陪着她那神神叨叨的暴发户老爹在江湖上招摇撞骗,逍遥人生。
白梨只是静立原地默默目送她消失在天边,转身向两个女孩子告辞后也失去了踪迹。
一声声叹息悠远而飘渺,消失在越来越狂肆的风中。
孰对孰错,孰是孰非,现在无人有心去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