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商见我走得慢了，伫在那回头望，眼中有明灭光芒：“怎么了？”
我迟疑了下，按捺住问出来的冲动，小步跟上去：“没什么，没什么。”
抬头入眼几缕光浮在他发间，写意的晕染了发色。他微颌首听我说完，继而道：“没有就算了。”举步又走向前。
我心里失落，倘若他追问，说不定还有机会鼓足勇气小小袒露心迹，明明希望就在前方，现在什么都没了，着实令人伤感。
陵商挺拔的身形走在前面，我磨磨蹭蹭，绞着衣服后悔，却听见他在前道：“其实这事，北冥傲雪并不一定是冲动。”
我脚下一滞。
他仍是向前缓步，徐徐道：“这么年轻修成上神，是要遭人妒忌的，娶了个残疾的羡鸢，正可平衡一番。加之北冥烛阴联姻，未尝没有益处，还夺了天帝的口实，省去一堆麻烦事。”
这话说得未免残忍，把羡鸢说成筹码，傲雪又精于心计，简直步步为营一箭三雕，只是神仙间竟也有这样的事，我颇不满，替傲雪争辩：“说不定他本来就喜欢羡鸢呢，又或者他以后会喜欢羡鸢呢？他为等羡鸢醒来的憔悴，我看不像是假的。”
陵商步履平稳走到一株牡丹前，花正娇艳，盛世华彩自重叠花瓣间倾泻，微风中细细摇曳。他仿佛要说什么反驳，眼睛扫过我时略顿，笑了笑道：“也许吧。”
羡鸢在九天上没住多久，很快便回去了，这样一双眼，药石罔及，不若早些回去适应将来的生活。
我伙同陵商在烛阴家宅看着羡鸢眼覆黄绫，跌跌撞撞在自己居室摸索，不在意磕上桌角，身边伺候的小仙忙上去搀扶，被她挥挥手，屏退一旁，又扶着桌站起一步一探前进，身残志坚，一切动作皆如蹒跚学步，令人看着不忍。
我想了想，闭起眼学着她的样，在脑中回忆屋内摆设，试着伸出手在黑暗中扶墙前进。记忆里左面便是及腰的案几，只是手到处晃晃，竟摸了个空，心中讶然，原来能不能看见差得竟如此惊人。
黑暗里右方传来陵商的声音：“你这是干什么？”
我没睁开眼，向左小心翼翼探出两步，还是什么也没摸着，道：“我想知道看不见东西是不是真的很难受。”
他仿佛笑了一声，带着未散尽的笑意问：“然后呢？”
我继续向左前进，听见陵商跟在身后的脚步，纳闷房间何以变得如此之大，羡鸢不能视物，真真不容易，陡然生出同情，回答道：“感觉怪怪的。”
有什么人拉过我的手，微微用力牵引着向前，走出许多步道：“你不如睁开眼看看。”
我本已有这个打算，终归不好以后走路都闭着眼，要吓坏包子的，听了他的建议，立刻从善如流。
四顾下，鸟语花香，额，怎么不知不觉，都走出来了？明明是屋外的花园，天气晴好，羡鸢那间屋已远出十几步距离，可我分明未曾转弯。
陵商放下手，不再做出引路的样子，难得露出促狭的笑意，偏努力绷住脸：“你方才穿墙而过的动作不错。”
我尴尬望着他，深深为无知自卑，原来这里的东西也都是虚无：“你，师兄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他摸摸下巴：“告诉你，你卡墙里了，还得劳烦我拔出来。”
我不解。
他说：“有些事，说出来才存在，方才我不告诉你，你便不知自己已摸到了墙，穿了过去，凡人说眼见为实，此处的实，不过是心中的实。即是你心里想着有墙，便会生出一堵墙，万法缘心，自出一理。知而生惧，不知则不惧。”
我崇拜望着他道：“师兄，想不到你学识渊博，佛道双修，能说出这么精妙的道理。”
他轻咳道：“其实也不是。”
我再度不解。
他转过脸规避我的眼神，语速慢得仿佛在回忆：“我是因为有人这样做过，才仔细想为什么的。”
我反复研究他的表情，笃定此事乃其亲身所历。
这几天正是暖洋洋的日子，羡鸢衣服反倒越穿越厚，皆因她倔强不愿人服侍，走路便成一大难题，常常撞上各种家具，身上青青紫紫满是瘀伤。
原本她爹娘的意思是女儿既然想自己锻炼，那就锻炼吧，不好加深刺激，着人拿来软垫要包住闺房内突出的尖角。不料羡鸢目标远大，一心恢复失明前活动范围，二老纵然心疼她，将家里物什全数包上垫子，总不好去别人家也包一包。
是以只好将包桌脚的软垫护在羡鸢身上，跌着了也不疼，除去天暖闷得慌，生了几颗痱子外，皆十分合用。
此时北冥傲雪迎娶她的消息已传遍北荒大泽，自然也到了羡鸢耳里。
她听了面上没有反应，在丫鬟搀扶下点头谢过北冥府使节，又去练习走步，丫鬟留下引使节去休息。
我不由有些赞赏羡鸢，如此大事仍能保持镇定，试问何人想到短短几日失明竟足以改变一人至斯，真是一夜长大成人，苦难造英雄。
结果没走出几步，她款款身姿平路上便是个趔趄，侧坐在地，手扶近处的栏杆才站起来。
我默然叹息。
羡鸢过往喜爱描摹丹青，但眼下看不见东西，勉强作画亦只能创作出风格凌乱的艺术品，欣赏者稀疏，更重要的是一个人不知自己画作是何模样，只能从他人评价中窥得一二，未免无趣。因此这件事她没有多做坚持，几件文房用具束置高阁，改放一张古琴。
二老见到羡鸢有所寄托，没有一蹶不振，心底快慰，找来北荒数一数二的琴师指导。她世界自是黑暗一片，学起来心无旁骛，几日前尚只能奏孩童俚曲，没多久便能流畅弹完一曲春江月，进步神速。那琴师见弟子如此有悟性，教了几个月也就告辞了。
她便一人研习指法，夜深人静，弹得是凤求凰。
这首曲子是为恋人而谱，羡鸢身边看不出谁有这般潜力，只能弹给自己听，弹着弹着，夜风混杂夜来花香滑过脸颊，她的脸在香气氤氲中红了。
窗外有蝉鸣，几只贴上了绿纱窗。
北冥府的家主，四万岁修成上神的北冥傲雪，将是她的夫君，一生的良人。
那么，即使看不见，也应当做一个配得上他的人，而傲雪好音律之事，人尽皆知。
琴音叮咚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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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悲剧的发现漏传了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