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鸢无辜被泼了酒，有几滴溅进眼里，当下疼得喊了一声。肇事者同样吓了一跳，眉头一皱，嘴一撇，哇哇大哭。
坐得近的几个神仙本着人道精神，七手八脚过来帮忙，有把籍江抱还给奶妈的，有递手帕给羡鸢擦眼的，坐得远的也立刻支着身，隔桌遥遥相望，恨不能添些助力，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主桌上籍江的爹娘见状，慌忙走来，一面关切羡鸢的眼如何，一面又斥责奶妈没有照看好。
奶妈手里抱着籍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上细钿晃动。
羡鸢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揉着通红的眼，拼命留着泪，样子甚为痛苦，嘴里却还道没什么大碍。
我眨眼看了看陵商，用口型跟他说：“她人挺好的么。”
陵商沉吟着点点头。
二老此时唤来小厮，扶羡鸢下去洗眼。奶妈胆颤心惊抱着籍江起身躲进后厢房，籍江依依呀呀在她怀里挣扎。
好端端的满月酒横插这一件事，大家情绪都受了打击，好在北冥府家大业大，一年中总有些突发情况，应对多了便很有一手，两个仙童手持金莲，后引一行仙娥，仙倌奏乐，仙舞转腾，用合乐生平安抚了民心。
其实你想，那酒再烈，终究是酒，不是见血封喉的秘制毒药，不过刺激性强了点，羡鸢眼睛纵然娇嫩，拿清水冲一冲也就好了。
命运偏在这耍起花枪。
北冥海地处极北，海水阴气极重，因此纵然贴着北冥府，也难以当做生活用水，养鱼也只能活鲲这样的神兽，这么些年十分之浪费，创造不了剩余价值，成为八荒内最无用的一处仙迹。
今日籍江满月，打了一盆用做小儿沐浴，讨得北冥庇佑的彩头，乃是代代相承的传统。这盆水放在花厅中间，盈盈的十分可人，搀羡鸢洗眼的小厮情急之下，做了比奶妈更不能原谅的事，只见盈盈不见寒，扶她就北冥海水拭了眼。
那样阴寒的水，对上烛阴的眼，下场显而易见。水不会受伤，水不会疼痛，被伤的必然是羡鸢的眼睛。
这桩事终于无法简单被漂亮的仙子盖过，羡鸢疼得晕厥过去，在场精通医术的神仙匆忙替她诊治，大略收拾了下，送上九重天的兜率宫。
那小厮跌坐在地，很快被拖了下去，后事不详。
情景流转，身形匆忙的神仙们化作飞花流水，等色彩停滞，画面已晕染成了另一番景象。
我转头张望，觉得白乎乎的有点眼熟，脚边的海棠有点眼熟，就连不远处一间仙宫也有点眼熟。熟得好像才离开一天。
我奇道：“这里不是师尊的府上么，怎么到这了？”
陵商望着花径尽头，我顺着他眼风看去，只看见太白的居室，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良久他答道：“那年她上老君府求医，是住在这的。”
我哦了一声，分花拂柳准备去看看羡鸢，尽管心底知道她后来是看不见的，仍心存侥幸，觉得这样一个挺不错的小姑娘怎么的就因为失明变得浑身长刺，令人扼腕。
陵商忽然拉住我的手，我回头见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手腕，心默然一跳，耳边是他如沐春风的声音：“这里的事我说给你听好了。”
我抿着唇，心情复杂，尤其为方才那一跳后悔。他显然是在此时认识的羡鸢，两人不定发生了什么，当然不好让我随便看去。心里想着便有些难过，不过是晚认识了几天，不过是只有个小师妹的名分，实则同他没有分毫关系。这样好的一个人，他和我是没关系的。初见又是那样尴尬。
想到这里有些怨恨太白，怎么不早点弄醒我，召个雷劈一劈水淹一淹也行啊，等我一醒便召开个师生见面会，引荐师兄师姐若干，重点是引荐下陵商，哪怕他不喜欢我呢。
我沉浸在早一百年认识他的畅想中，全然忘记他本人正在等着回答，直到他咳嗽两声提醒才回过神道：“哦，好吧，你说。”
陵商勾勾嘴角，并肩与我缓步在林荫下。这日天光晴好，星星点点铺在他肩头，带着春暖花开的香气。
他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北冥海的海水与烛阴体质属性相克，送医也不太及时，老君能做的不过是调理调理而已。”
我盯着脚下的路，抓住脑海里的蛛丝马迹，问出之前就十分奇怪的问题：“师兄，你为何总直呼师尊名讳？”
他一愣，继而堂皇道：“我是大弟子。”
我张开嘴，半晌没闭上，下意识点点头。
羡鸢的神力，连着她一双眼，无辜消失在籍江满月宴上。
老烛阴回家后发现自己的女儿成了残疾，自然不能让此事过去，与北冥两家闹得甚不愉快，下人之间各个如履薄冰，原先关系不错的也不敢多话，怕叫别人听去。一度剑拔弩张，随时都要火拼的态势。
话说九重天上的天帝除去四海云游勾搭勾搭女神仙外，也不是个不管事的帝王，这件事传到他耳里，当即招来了老烛阴与北冥家的家主，北冥傲雪。
北冥傲雪虽然刚修成上神继家主之位，但做事极具大将之风，该负的责任一点没推脱，站在天帝面前，揽下了羡鸢的人生大事。
一个女孩子的人生大事还能有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嫁得好才能过得好。而北冥府眼下能提供的最佳新郎人选，便是北冥傲雪。
陵商停下话，看着我问道：“你好像很吃惊？”
我这才发现自己摇头叹息：“也不是吃惊，就是觉得傲雪看上去那样冷淡一个人，居然做出这样冲动的事。”说完觊着他，添了句，“好像师兄你，就不会这么做，对吧？”
他从上往下看着我，脚步不停：“这也得分情况。”
我盯着地面，忍住问，你看我这样的情况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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