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到三年前。
那一日,青楚大山起了一层薄雾,空气中都带着竹木的清香,山中鸟鸣清幽。
虚生穿着一身黑色僧衣,来到后山脚下。
后山脚下,一块石碑,上书“寒水山”三字。
北朝大司马冷千舟年少时曾以极喜境界入山修行,一年中连跨离垢、焰慧、不动三重境界,进入不动境巅峰。后来冷千舟做了皇朝大司马,便将山封名“寒水山”。
寒水山上,有一池寒潭,水质澄澈,但冰冷刺骨,寒气外溢,致使谭水边的寒冰终年不化。
可神奇的是,池中潭水却从不结冰。
由于寒潭存在,所以这附近生长着很多冰属植物,虚生来到山脚下,就是为了上山采摘一种叫做冰絮草的草药,这种草能化淤止痛,是疗伤奇药。
师兄前几天为了救自己,被异兽断骨熊击伤,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寒水山高逾百丈,山中又无道,只能攀石而上。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对于虚生来说,这上山一点也不容易,尤其是清晨,石头被露水一打,变得湿滑不堪,又生长着厚厚的地衣苔藓,脚步踩在上面,无从分辨脚下是实是虚,一旦踩空,就有可能从山上滚落下去。
虚生也不会什么轻身功法,只能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往上爬,爬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觉得双臂酸麻,腿脚也不听使唤。
虽然时常药浴洗髓,但虚生体内没有真元滋养,真要是比拼体力,甚至不如久在山中的一些普通人。
好在山上生长着各种各样的灌木,一丛丛一块块,或紧或疏地连在一起,虚生在树林掩映中择路而行,手脚并用,速度还能快上一些。
忽然间,虚生听到身边的灌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不大一会儿,在茂密的树叶当中,露出一个白绒绒的小脑袋,额头上生有一道金纹,两只大眼睛清澈无邪,盈盈如一汪水,一副好奇的神情望着虚生。
虚生认得此物,在青楚大山当中,猿猴种类不下十种,其中以白猿最为稀少,眼前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正是一只白猿。
白猿聪颖,但一直为人所恶,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白猿近乎人种,甚至还曾出现过一猿屠一国的先例。
相传八国战乱时,墨唐、荆南、北汉、吴楚四国,都想要占据青楚大山,一时间烽烟四起,周边村落遭受战乱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人因此丧命。
危机时刻,一个青衣姑娘带着一只白猿,分别找到四国使臣,约本国第一高手比拼剑道,四国高手齐出,青衣姑娘派身边白猿应战,一根青木杆,鬼神皆惊,大挫四国锐气。
青衣姑娘请求四国退兵,其中荆南、北汉、吴楚三国同意,墨唐当时占据优势,不愿退兵,为了除去后患,墨唐君主诱骗青衣姑娘来到墨唐都城,派人暗中杀害了她。
消息传出仅仅过去三天,墨唐王族被血洗,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奴才宫女,没有一个活口,墨唐顷刻间变成无主之国,很快就被他国侵占。
根据史料记载,墨唐王宫上空的血腥之气,整整十年都没有散去,王宫内外荒芜一片,长出的野草都是红色,而一夜杀千人,造就这场血案,正是青衣姑娘身边白猿。
渐渐地,白猿在世人心目中,就变成了残暴凶狠的代名词,书籍中偶有出现,也是赤目白毛,獠牙外翻的可怕样貌。
虚生从小在青楚大山里长大,也仅仅见过白猿两次,而且都是一闪而过。
今天见到白猿,虚生觉得跟描述相差甚远,心里也觉得欣喜,想到身上还有两块馒头和一些干枣,都是猿猴爱吃的东西,于是拿出两颗干枣,放在手心里。
小白猿闻到干枣的甜味,从树上跃下来,怯生生地朝虚生走过来,抓到干枣之后又飞快地回到树上。
虚生觉得有趣,但为师兄采药显然更为重要,于是转身继续向上攀爬,小白猿看虚生走了,三口两口地把干枣吞进肚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虚生身后。
“为什么跟着我?还想吃干枣吗?”虚生停下身,盯着吊在树上,一脸悠哉悠哉的小白猿。
小白猿一晃身形,嗖地一声跳到地上,跑到虚生身前,回头朝着虚生吱吱叫了几声,好像是在嘲笑虚生太笨。
“没良心的小东西,刚才还吃我的东西。”
小白猿在地上转了一圈,突然站起身来,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臀低腿轻,腰展胸舒,脊柱弯成一条翻腾出海的大龙,四肢低垂,一步一步向山顶“爬”去。
虚生见过两次白猿入山林,速度快若疾电,可是姿势这么怪,动作这么慢的白猿,还是第一次看见。
山顶遥遥无期,虚生不再搭理小白猿,可是有这么一个东西在眼前晃悠,虚生情不自禁跟着学习起来。
开始的时候,虚生还有些不适应,可是走着走着,就发现这姿势的奇妙所在。
原本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虚生,按照小白猿演示的姿势,每迈出一步,就有一股力量从脚趾开始,一点点一点壮大,经过大腿,最后走到腰上,顺着脊椎传到全身,速度陡然快了不止一倍。
小白猿回头看了看虚生,神色中很是不满,吱吱叫了几声,重新摆出姿势,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看虚生。
虚生对照着小白猿,一点一点地改进姿势,速度也越来越快。
“腰应该更活一些。”
“小腿幅度应该稍微大一点。”
“肩膀要放低一点。”
“嗯?屁股撅起来干嘛?……拉屎不早点说!”
……
不知不觉当中,虚生觉得眼前一亮,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顶。
“这么快?还有点没爬够的感觉啊。”虚生从地上站起来,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爆响,宛如巨龙长吟,又好像春雷滚滚。
舒展过后,虚生感觉头脑清明,身上非但不觉得疲惫,反而感觉比平日里气力更大,就连目力似乎也提高不少。
小白猿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虚生,虚生赶紧把身上剩下的干枣都拿出来,放在手心递给小白猿。
拿到干枣,小白猿这才高兴起来。
“真是个馋嘴猴子。”虚生嘀咕了一句。“不过还是得谢谢你,没有你,恐怕我今天是上不来了。”
小白猿吱吱两声,算是回应。
此时已经是接近晌午,放在往常,虚生应该正躺在大殿的凉席上,吹着过堂风睡觉,但是此刻在山顶,空气中不时飘来阵阵寒意。
顺着寒意望去,只见在山顶上,有一片不算太大的树林,在树林掩映中,一池寒潭水波光粼粼。
“看来就是这儿了。”寒水山虽然位列青楚八十一峰,但并不是一座大峰,山顶上更是一眼到头。
等走近了寒潭,虚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寒潭之寒,远远超过虚生想象。
距离寒潭十步之处,树叶挂霜,草地上露珠凝冰。
距离寒潭五步之处,薄冰蔓延,脚步踩上去,有破冰之声。
距离寒潭三步处,已经结出厚厚一层层寒冰,刀砍斧剁亦不得伤。
至于潭水上,寒意有如实质,人若是冒然下去,如果没有功法护身,几乎瞬间就是死亡。
而在这一池潭水中央,生长着数十棵冰絮草。
冰絮草无需扎根泥土,而是飘在水中,一根根晶莹剔透,很是漂亮。
虚生不会什么功法,身上只有一本《真元循化图》,若是按照天地玄黄的标准来分,几乎算不上是功法。
天下武者都知道,在脐下三寸处,是真元海,在真元凝结之前,这里有一团本命元气,修炼之人只有先感受到这团元气,才能开始修炼。
而真元凝结的过程,就好像是揉面的过程,不断擀压、旋转、折叠,最终让元气变为液态的真元。
只不过没人知道,真元会在什么时候凝结出来。
有人听闻雷声,心有所感,形成第一滴真元。有人夜观大潮,元气震荡,形成第一滴真元。
甚至有人因为吃了餐美食,形成第一滴真元。
真元形成之后,就可以引天地元气入体,洗髓易筋,进入极喜境界。
《真元循化图》就是一本描述这一过程的册子,在集市上,几枚铜钱就能买走一本。更有一些名门大派,直接大批量的印制发放,免费赠送,市井杂役,酒馆伙计都是人手一本。
这样的功法,自然是没什么用处,虚生身上这本就是在山下买荷叶馒头时送的,一直没时间看,现在站在潭水边,虚生突然想起这本《真元循化图》,于是盘膝而坐,翻动起来。
“一气化五脉,五脉藏躯轮,一朝风雷起,直飞九重天……”
虚生从来没有接触过功法,光看前言觉得艰深神秘,可是翻看几遍,就觉得索然无味,满纸都是狂言妄语,动不动就“御气过千山”,可怜虚生一点真元都没有,哪来的了过千山。
唯一有点用处的,就是其中记载了一项用“意识”发现身体上的隐疾和损伤的方法,所谓意识,一直没有被修真界承认,意识玄而又玄,不像真元存在脐下真元海,神识存在泥丸宫神识海,意识缥渺无踪,也无从修炼。
虚生没有真元,神识海又被封印,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图用意识去感受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