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判官说得对,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它注定找不到光明。
各种混沌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护士妹妹推了一趟小推车往各个病房送晚饭,昨天来的护士妹妹是个长发僵尸款,今天来的胸型伟岸酷似大波僵尸。自从去年三四月间我痴迷于《植物大战僵尸》之后,我管无表情的往生职业者叫僵尸。医生是僵尸、护士是僵尸、抬担架的工作人员是僵尸,护工是僵尸。僵尸没有想象中可怕他们为地府默默工作,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走得多远才能走到僵尸的地界,或者换种角度来想,我们也是僵尸中的一员。
十多岁那几年我只知道蓝天是蓝色的,青草闻起来有泥土的香味,花朵、动物,莫名地活着莫名地死去,虽然对自己的前途一无所知,也用双手勤恳劳作努力寻找光明。我总在生活中不断地犯错,也不停地在梦里画出斑斓的未来。晨色初照下的窗台边有母亲替我梳头的身影,傍晚收工的人群中有父亲归来的汗水味。改变这一切的那个人那柄炎黄剑,你们让我怎么忘记。
何明反复嚼着一小撮牛板筋,他硕大的饭盆里只有一筷子荤菜。白色的床头柜上供着我努力收集起来的四分之一的液体黄金墨水棒。臭小子把唯一一支可使用的手电筒插在边上,带来光亮的同时也照得黄金棒闪烁发光。
“掌柜的减肥啊?”
他直勾勾地望着我的饭盒。
“你要吃就拿去吃。”
我把分配给我的Hellokitty饭盒推到他面前。住了一周的医院吃了一周的HelloKitty饭盒,不晓得医院都是怎么给整的。粉色的玻璃两层盒外头用精致的粉手绢打了个扇边,上一层是四五个菜,下层是长方形整块米饭。我本以为何明的饭盒就算不是粉色的,里头的菜色应该都相同。
他从病床上蹦起来,“什么啊!掌柜的你有三荤两素!三荤两素!”
“你就吃吧都是你的。”
“我为什么只有两个素菜一撮牛板筋!315热线在哪里!我要投诉!我要投诉医院盒饭的质量问题。”
一大波僵尸护士托着托盘走进来,也没跟谁打招呼,照准何明的屁股就是一针。他翻腾了几下眼睛就睡了过去,看起来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僵尸护士把我的盒饭放回到原处,“这个都不知道吗?死人是吃不了活人的东西的。活人也不能把东西给往生者吃。你的盒饭是鬼差食堂做了送来的,这个都不知道吗。”
“你你你…会说话。”
比起鬼差食堂的HelloKitty饭菜,我对僵尸护士会说话更感到新奇。之前来看过几次头疼脑热的,医生直接给单子,护士直接打针抓药,从未有过交谈。究竟是每个僵尸护士都会说话,还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你们拿了医用笔式体温计?”
大波护士一旦开口说起来没完,她一扬手把我们供起来的“液体黄金”笔管直接扔入垃圾桶。
“医用笔式体温计?这是医用笔式体温计,啊哈哈哈——”
细细回想,小阎王派来的科级干部又硬又冷,她怎么好心把贵重的液体黄金留在我床头,说来说去这东西是医用笔式体温计啊。究竟是哪个护士这么体贴入微,她嫌我们住在这里没什么玩的,发配一支笔式体温计来调侃我们。
狂笑不止之后,引来的是一阵肉体上的疼痛,我扯到了伤口。
大波护士看着我笑抽筋的怪诞脸孔说,“我们嫉妒你。”
这个僵尸女人上辈子是折翼的天使,脑袋落地脸朝下啃半嘴泥的那种。为了她不经意之间的一句话,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听着何明有节奏酷似火车过山洞的打鼾声更睡不着。前天我让何明从店里顺了几本最新的时尚杂志,这半夜三更的打着手电翻翻。香奈儿的手链我喜欢,CK这一季的香水我也喜欢。迪奥新出的一款春季版滋润唇彩颜色很正,裸粉色引领新一季时尚,送给小雨用很衬她的肤色。胸口的往生珠射出淡淡的蓝光,冰冷的手指捂上去温热温热的,在初春乍寒的夜晚有它陪伴,我果真身在福中不知福。
何明翻了个身,用比之前更高分贝的声响打着呼噜,他的鼾声还分高低音谱和断层,听得我很想揍人。我偷偷解开胸前的衬衣扣子,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伤势。大半夜打着手电照镜子的人少有,凌晨两点五十打着手电照镜子的活死人恐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沾着黄色药膏的纱布一层层裹住胸口,我揭开一层伤口便明显一些。七天过去了,纱布覆盖之下的伤口依旧有出脓。周围一圈紫红色的皮肉向里收缩着,发黑感染的那部分皮肉被医生清理过了,好在我那天晕死的正当时没体会到最致命的疼痛。伤口周围完好的皮肤有些发痒,医生说,那是将要愈合的现象。从伤口往里看,往生珠的光耀更近,小雨的眼睛要是能复明,这颗触手可得的往生珠她还需要吗?
镜子里腾地显出一张女人的脸,双眼紧闭满脸血迹,头发丝一缕一缕拖在脑后。我嗷嗷惨叫着吓翻在地,厕所里的瓷砖原本就有些湿滑,我摔了一个四脚朝天。手里的电筒早已飞入浴缸,洗漱用品脸盆毛巾架落了一地。到冥界遭遇镜子鬼,我上上辈子究竟是烧了哪门子的高香。
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说,“姑姑睡不着?”
我哼哧了一记,这是谁啊还套近乎。
“姑姑我是小雨,您认不出我?”
我好容易从湿地爬了起来,扑腾衣服上的污迹。“什么大雨中雨的——”
小雨自顾自说,“是啊,我想姑姑也认不出来了。我是小雨,那个要挖走您往生珠的小雨,您以为我死了吗,可我还在。小阎王说我永世都离不开地府囚牢,我只有寄托一魂一魄在镜子里。我这样的臭女人是不是不要脸,你身上的伤还没有愈合我就来求您。姑姑救救我,求您救救我,我真的受不了。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