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间,终于迎来了元朔三年的花灯节。犹记得那一年,花灯长街,皓月当空,他和她并肩漫步在长安街头,他为她射下彩头,那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只可惜那花灯彩头被留在了未央宫。
曼冬坐在窗前,默默地喝着浓茶。她是喝不来酒的,来了古代这么久,也只喝过寥寥几次,可只有洞房的那次,那味道她这一辈子都忘不掉。不会饮酒就只能品茶,心里苦的时候,喝浓茶是最适合的了,只有嘴巴够苦了,才能遮掩心中的苦。
“姐姐——”霍去病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
这个自称男人的小屁孩自从跟了曼冬以后,变得比以前更开朗了,也越发的喜欢黏着她。曼冬每晚梳妆,他都会绕在身边,不停地拿着簪子、坠子在镜前给曼冬瞎比对,她说了几回他也只是稍稍收敛,没过几日便又打回原形,闹着要帮她选饰品,曼冬无法,也只好由着他。今日不知又遇上了什么,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曼冬回过头,看着霍去病宠溺一笑:“去病,怎么这么高兴?”
霍去病上前一步夺走了曼冬手里的茶杯,将它放在桌子上,激动道:“今天可是花灯节呢,咱们一起出去玩儿吧!”说罢便一把拉过曼冬的手臂,兴冲冲地就要拉她出门。
曼冬一听,挣开了霍去病的手,温柔道:“姐姐不去了,你自己去玩吧。”
霍去病撅起嘴不悦道:“为什么啊?外面那么好玩,姐姐你就去一个嘛!”
“我真的不去了,”曼冬拍了拍霍去病的脑袋,在腰间掏出一些钱币,递给他道:“你自己好好玩吧,拿着钱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霍去病皱着眉,一个旋身,赌气地坐到了曼冬的床上,怏怏不乐道:“才不要,姐姐不去我也不去了。”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完还不舍地瞟了一眼窗外。
曼冬摇摇头,瞧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叫人看了真是不忍心,于是松口道:“好了,姐姐答应你去了,不要嘟着嘴了,不是说自己是大男人吗?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才不是呢,”霍去病辩解着,笑嘻嘻地推着曼冬往外走,“咱们还是先去看花灯吧。”
宫内,华灯初上,偌大一个宣室殿,唯刘彻一人站在窗前想着心事。门“吱呀”地开了,刘彻没有回头,郭舍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刘彻身边,低声问道:“皇上,今儿还瞧奏章吗?需不需要奴才准备就寝?”
“今天是什么日子?”刘彻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浑厚的嗓音响彻在空荡的宫殿之内,带着淡淡的忧伤。
郭舍人愣了半晌,才道:“今天是民间的花灯节。”
听罢,刘彻只用鼻腔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垂了眸子,看不出表情,微微摆了摆手,让郭舍人退下。郭舍人也不再多言,便恭敬地下去了。
果真一逢上节日,长安街头就会热闹非凡。霍去病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瞧着什么东西都新奇,兴奋地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曼冬无奈地紧随其后,生怕跟丢了有个什么闪失。
“姐姐,前面好热闹,咱们去看看吧。”霍去病再次兴奋地吵嚷着。
曼冬点了点霍去病的脑袋,嗔怪道:“瞧你一出来就跟个野猴子似的,这儿人这么多,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霍去病得令,立刻闪人了,曼冬微笑着也朝那边走去,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不安分的身影,片刻不离。
曼冬小心翼翼地在人群里穿梭着,昂着头寻找着霍去病的身影,那个小家伙居然一溜烟的不见了,她现在真后悔轻易放纵了他,这么大个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曼冬猜想着。
前面的一个书生挪到了旁边的店铺,顿时为曼冬让出了一些视线,她下意识地又扬起了头,却与一双眸子不期而遇。恍惚间,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此情此景是多么的熟悉……
那一年的花灯节,她故意落后了几步,他回头寻找她,她一时感触对他说:“相公,如果有一日我们走散了,你一定要第一眼就认出我哦!”那时的他淡笑不语,她便认为他答应了。
还是一样的眸子,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场景,相同的两个人,容貌没变,心没变,只是换了个身份,却已是他眼中的陌生人了吗?
刘彻呆呆地站在原地,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却再不能挪动半步了。他能感觉自己的心猛地震动了一下,一声比一声响叩击着心房。那副他永远也忘不掉的容颜,当初的场景历历在目,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他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可是那绝不可能是她,因为她已经死了。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相互对望着,喧嚣的人海突然都安静了……
“咻——”一记礼花在天空绽放了,众人都抬头看着空中那片绚丽。曼冬幽幽回神,抬头看着一闪而去的烟火,若有所思。美好的东西总是习惯成为过去,何况她和刘彻之间,那些并不算美好的美好,都在那个时刻全部绽放,然后消失了……
曼冬灿然一笑,终于转身了。
“等等,姑娘!等等……”刘彻见前面的女子要走的模样,极力地想穿过人群拦住她,因为他有太多的疑问。
“姑娘。”终究是赶上了,刘彻张开手臂拦住了曼冬的去路。
曼冬咬紧了唇,硬着头皮直视着他,假装疑惑道:“公子为何拦住小女的路?”
“我……”被这么一问,刘彻一时却又不知怎么开口了,踌躇道:“你跟我夫人长得很像。”
“哦?”曼冬故作很惊讶的样子,“大概是巧合吧。”
巧合?刘彻也只能这样认为,因为娇娇是他亲手安葬的。葬在了霸陵,那里全是真心疼爱她的人,是他对不起她,再也给不了她什么,但愿她死后能够安然长眠。
“你叫什么名字?”刘彻禁不住心里的声音,还是问了。
名字?曼冬在心内苦笑,这大概就叫做“无缘对面不相逢”吧,即使有缘再见,他依旧认不出她来,因为他从来没有好好记住过她。那就重新开始吧,这一次,她不是任何人,仅仅是她自己,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疼爱自己的亲人,仅仅是一个深爱着刘彻的女子。
曼冬盯着刘彻的面容,用无比清澈的声音道:“你好,我叫李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