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此事古难全”唱进了卫青的心里，想不到世间竟还有如此才女，短短几个字却唱尽了天下无可奈何之事。
曼冬仍旧端庄地站在台上，接受看客们的称赞、奉承，面色一贯的风平浪尽，不喜不悲，只是露出了符合情境的淡雅的笑容。卫青深深看了一眼，勾唇一笑，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一连几日，卫青都准时来潇湘馆听曲，《蝶恋花》的小调，哀怨的《凤囚凰》，曲曲都是那么的动人心弦，每一舞都是那么的惊为天人，卫青不只一次的感叹，市井陋巷中真真是藏了一颗珍珠。
这一晚，卫青听完曲子，准备仍像往常一样先一步离去。刚刚走出潇湘馆数米远，却被人叫住了，转身一看竟然是台上唱歌的女子，他记得，大家都叫她“烟罗”，于是上前一步道：“烟罗姑娘找在下有事吗？”
曼冬瞧着这个人近来一直来捧场，却往往只站在门口听曲，看上去也不像没钱买位子的人，而且，也总是听到一半便离去，真真是奇怪，终究忍不住好奇道：“也没什么，只是见公子一直来潇湘馆捧场，不仅没进过门，而且往往只听到一半便走了，是烟罗唱得不好吗？”
卫青没想到是因为这个，想想也确实是如此，朗笑一声道：“姑娘多虑了，是姑娘唱得太好了，字字句句都唱得入心入肺，在下听得入迷却怕触及心事，便也不敢再听下去了。”
“哦？”曼冬惊异地看着卫青，心中自有一番猜想，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深情的男子，不由得想亲近：“公子心中定有一个感人的故事吧，烟罗很有兴趣呢，可以说一说吗？”
卫青讶异地张了张口，望着曼冬纯净的眸子，忽然淡淡一笑道：“也好，就当故事说与姑娘听，也算是找个人倾吐这烦忧。”
曼冬嫣然一笑，便领着卫青回到潇湘馆，此时的馆内已经宾客散尽，再无一人。曼冬热情地为卫青沏了杯茶，便安静地坐到了对面，等着听故事。
月色正浓，两杯热茶，茶气袅袅，两人临窗而坐，当真是好情好景。卫青也不由来了兴致，当真把自己的经历全当故事说了出来。
“有一个男子，他生来就被人唾弃，赶到哪儿就走到哪儿。风餐露宿就如家常便饭，常常跟小叫花子讨馊了的馒头。唯一的姐姐为了他便去了大户人家当丫鬟，后来，他也跟着去了。
大户人家里有一个小姐，从来都是那么的端庄秀丽，神圣得不可侵犯。犹记得进府第一天，男子还饿着肚子，一身脏兮兮的装扮，小姐一点都没有嫌弃，居然亲手将馒头递给他，那便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
他和姐姐一样，在府上只是一个卑微的下人，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只有到晚上才有休息的时间。每晚做完事儿，不管多么疲累，他都会爬到府上最高的枝头，用叶子吹着曲子，只是吹给一个人听，只为一个人一夜好梦。
有一天，对面墙院的窗户突然打开了，屋内的人儿站在窗前，抬着头冲他温柔一笑。这是他见过最美的笑容……”
卫青住了口，透过缓缓上升的茶气，望着窗外幽深的黑夜，似是在追忆着往事。
“那后来呢？”曼冬忍不住询问道。
“后来？”卫青回过头，失神笑了笑，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没几天，那个小姐便大婚了，对方是门当户对的公子，他们从小相识，感情甚笃。从那一刻他便清楚，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配不上她的，因为他没资格、没身份、没钱、没地位，他不敢痴心妄想什么。不过他仍旧每晚都爬上那高高的枝头，看着窗影中恩爱的两个人，静静地守着她，他贪婪地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
只是，好景不长，姑爷不久就去了，年纪轻轻她便成了寡妇。姑爷的死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不能说的秘密？”曼冬好奇道。
卫青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继续道：“男子替她难过，同时发现自己又有机会了，仍旧每夜在枝头吹曲，可是第二晚便被小姐勒令严惩了。她的心中从来没有他，只有那个死去的姑爷。她想为她的夫君报仇，男子的姐姐为了他也为了自己，决定帮助小姐，小姐也答应，只要报了仇定不会亏待他们姐弟二人。于是，姐姐的幸福没了，小姐也陷入了仇恨的痛苦里……这不是男子想看见的，后来，男子努力地使自己便强，终于他成功了。
那一日，他换了个身份重新站在小姐的面前，可是小姐却视若无睹，再一次赶走了他。他没变，还是原来的那颗心，只是多了身份、地位、金钱，他以为终于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了，可是却比以前离得更远，甚至看她一眼都成了奢求。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错了？即便是动物，在一起久了也会生出怜爱，他不信小姐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不求什么，做了这么多也只是想能够陪在她的身边而已。”
曼冬听罢婉约一笑，拿起茶壶又为自己续了一杯茶，尽数饮下，卫青不解地望着她：“姑娘笑什么？”
曼冬摇了摇头：“公子不要生气，烟罗并不是觉得故事好笑，只是觉得故事中的人太痴了。”
“痴？”卫青凝眸，呆呆地盯着杯中的影子，幽幽道：“兴许是吧。”
“世间的人总是那么执着，终其一生，只不过是放不下罢了。”曼冬宽慰着卫青，却在心内偷笑着自己，曾经又何尝不是如此……
卫青听着曼冬的话若有所思，终是叹口气道：“要想放下，谈何容易。”
确实，有些事情做起来并不如说那么简单，她曾经也试过很多种方法。只是，想要忘记却记得更深，想要忽视却拼了命的想念，想要装作不在乎，每一举一动却又牵动眼眸，就像是扎了根般，挪不走，盖不掉，抹不去……
也许，不要太过刻意便好吧。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求，静静想着、念着，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便好，转而对卫青嫣然一笑道：“感情这东西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了，有缘的不一定能在一起，无缘的未必无份，爱也罢不爱也好，重要的不是相守，而是喜欢对方的那份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