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不过数十步,抬头便见一个四柱三间的店铺,正堂门楣上卧一黑漆横匾,上书鎏金颜楷“澄心堂”。
“澄心堂”原为南唐后主李煜的御书房之名,南唐治下歙县(今徽州)多良纸,有澄心之号,长达50尺为幅,自首至尾匀薄如一,非常适合书法、绘画,李煜十分喜爱,便专门建“澄心堂”收藏上贡的澄心纸。
后来南唐降宋,李氏一族迁移汴京,成了赵宋治下的普通百姓。有李氏后人迫于生计,开了这家名为“澄心堂”的店铺,专售歙县的笔墨纸砚,因歙县的歙墨与歙砚本是当世佳品,澄心纸也逐渐为北人推崇,倒也生意兴隆,子孙相承,数代不衰。
这一代的掌柜李虚一在原有售卖笔墨纸砚的基础上,做起了书画生意。其时,文人创作画与宗教风俗画逐渐分野,书画收藏的市场日渐明朗,不得不说他是独具慧眼,
“老爷子!老爷子!”放进门,王雩便甜甜叫唤,柜台后,却并没见李虚一那老头笑呵呵的面孔。
王雩不由四下搜寻——放着这么一大屋子的古字画,总不可能没个人看管吧?——背后忽地一声:“老爷子出门去了。”
王雩惊吓回头,却见柜台后的一大摞画轴间一个二十左右,眉目狭长,身穿藕色长衫的青年抬起头来,淡淡一笑。
“你是?”王雩疑惑问道。
青年微微一笑,狭长的双目翘起两条弧线:“我是老头子的儿子。”
“额……”王雩不由窘迫。心想,原来这青年就是老头子经常碎碎念的宝贝儿子。
“你要买什么,自己拿。”青年淡淡一声,又低下头去,身子埋没在画轴之后。
王雩好奇走过去,只见流畅若水的墨线在雪白的澄心纸上流淌,顷刻,一个身着衣带飘飘的端庄仕女跃然纸上——原来,他在作画。
“钱放柜台上吧!……你没拿东西?”青年头也不抬说着,忽觉不对劲,一抬头,看着空手的王雩,不由尴尬一笑。
“我不是来给钱,而是来收钱的。”王雩盈盈一笑。
青年愣了一愣:“收什么钱?”
王雩微微一笑,指了指墙壁上空着的一块地方:“那幅《映日荷花》卖掉了么?”
青年摇头:“店里的事,我一概不知。”仍旧低头作画,全无应酬王雩的意思。
王雩不由无语,看来,老头子“父业子承”的梦想要落空了。一边耐心问道:“令尊去哪儿了?多久回来?”
青年淡淡道:“去和一个客人谈生意去了,据说是一大批名家的画,大概要很久。你要等,就坐着等吧!”说着一抬头,指了指自己右侧的两张逍遥椅:“诺,椅子在那儿!”复又低下头去,细细勾勒。
王雩不由彻底无语,心底盘算,若是此时将店内的古画偷了去,怕这画呆子也不会发觉吧!
枯坐无聊,王雩不由尝试着跟画呆子搭话:“你叫什么名字?”
画呆子倒是有问必答:“李公麟,字伯时。”
李公麟!王雩不由张大了嘴,不就是画了《西园雅集》的那个传说人物画直追吴道子的宋朝画家么?
好吧!到这个时代,见的大神已经够多了,便宜老爹就是大神中的大神,实在没必要为这么一个小神惊讶。
“冯媛挡熊?”王雩在旁边观摩着李公麟的画技,见画面逐渐成形,微微惊讶:“你在临摹《女史箴图》?”
雪白的澄心纸上,画着的正是顾恺之的《女史箴图》里“冯媛挡熊”一段。
李公麟搁下笔,狭长的凤眼又笑成翘起的弧线:“像不像?”
王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是个白描草稿,有什么像不像的?何况,你见过真图吗?你临摹的也不过是别人临摹来的副本,越发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李公麟闻言皱眉,拿起纸,随手揉成一个团,便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篓里——里边,已有不少揉成一团的画纸。
“好浪费啊!”王雩不由叫了起来,“就算不像,也不用扔了呀!其实你画得挺好的。”
李公麟却是一抬眉:“只要有一个人说不好,就不能说好。”顿了下又道:“你看着吧!总有一天,我要画得能以假乱真。”脸色露出一抹坚毅之色。
王雩心底“哼”了一声,澄心堂的纸,一令一两银子,竟然就被他这么用来当草稿纸,真是败家子啊!
眼见李虚一回来的时间遥遥无期,王雩在垃圾篓里捡起一张废纸,拿起一支毛笔,刷刷写了几行字,递给一旁又苦练不殆的李公麟:“这张单子请交给令尊大人,让他准备好上面的东西,明天我来拿,连带着一块儿结上个月的画账。”
李公麟“嗯”了一声,随手将纸条压在大理石镇纸之下。
王雩猛地一敲桌子,李公麟吓了一跳,方抬起头:“干什么?”
王雩恶狠狠一声:“把我刚才的话复述一遍!”
李公麟愣住了:“什么话?”
王雩不由抓狂,抽出自己写的单子,又加上几句话,才放了回去:“等老头子回来,把这张纸交给他!”说罢又恶狠狠加了一句:“你要是忘了,下次找你算账!”
说罢,转身离去。
这个画呆子,真是太可恶了!
才出了澄心堂,便见那满脸横肉的瘪三手拿着一张纸,气冲冲地奔向那清冷少年的卦摊前:“你这是什么保赌不输的方子?”
少年淡淡道:“我不是叫你回家再看么?你怎么半路上就拆了?”
瘪三怒骂:“回家再看,老子就被你这厮骗惨了!‘永不再赌’,这算什么破方子!”
王雩闻言,不由“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少年依旧淡淡的神色:“永不再赌,可不就会永不再输么?”
瘪三被他冷淡的神色激恼,一拳挥了过去:“老子打死你这鸟人!”
少年抬手轻轻一挡,瘪三的去势便消于无形,如同一拳打在了空气中。瘪三的脸色变了变,正欲再骂,少年冷冷一声:“让你别再赌是对你好,若你再执迷不悟,半月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老子信你的邪!”瘪三恶狠狠骂了一句,又是一拳打了过去,少年皱了皱眉,侧身已让,瘪三便一个狗啃泥摔倒在地。
少年摇摇头,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待瘪三站起身来,已然飘然离去。
这个少年,似乎跟一般的神棍不太一样。而且,那股神秘的气质不是装出来的。王雩望着少年清冷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大相国寺的墙角,突然想起了前世所看的电视剧《阴阳师》里的安倍晴明。
没有买到画具,也无法作画,时候尚早,王雩便想着先去有聊书吧看看书。
有聊书吧在第三条甜水巷一条分支的最里头,离王家并不远,这也是为何王雩在七八岁时便时常一呆便是半天的原因。
穿过虹桥的时候,王雩的脚步停下了。岸边的一家吊脚楼酒肆里,临窗的位置,端坐着两人,一个是毕简,而另一个,是肖叔。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王雩不由心头疑惑,联想到昨日毕简奇怪的问话:“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掳走你吗?”,还有自己碰触那叠印刷好的纸业时,他脸上的紧张,不由眉头皱紧。
还有肖叔,那柄逆刃的匕首,是肖叔送给自己的。那个刺客看到后,脸上的震惊与狂喜,表明他对这柄匕首熟悉之至。
肖叔,到底是什么身份?
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熟知的人,似乎,都有着另外一副自己看不见的面孔。
王雩没有去有聊书吧,而直接打道回府,径直奔向厨房。
已近中午,黛姨应该在厨房准备午餐吧!
不出所料,王雩进厨房时,叶黛莹正在择菜,
见她进来,叶黛莹微微一笑:“可是来拿茶点?”说着指指一旁的火炉:“才上了壶冷水,要喝茶,怕还得等会儿……这都快日正了,该不会有这等没眼色的客人上门吧?”
王雩笑着摇头,将衣袖里的绳带拉出,往上提了系在颈窝后,厚重的衣袖向上束起,露出两截雪白的手腕。
“我是来帮黛姨做饭的!”
叶黛莹露出不信的神色:“九娘你平日最不耐烦厨房的烟火味,夫人教你做饭都是一副赶鸭子上架的模样,今天怎么倒跑来帮忙?”
王雩“嘿嘿”一笑:“黛姨昨儿不是说要给我讲讲您和肖叔的故事吗?”
叶黛莹微微一笑:“我说呢!原来是听故事来了!”
王雩嘻嘻一笑:“黛姨可不许说话不算数。”
叶黛莹微笑:“其实,也并没有什麽故事。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与一个烟花女子的故事。”
王雩微微惊讶:“黛姨您原来是?”
叶黛莹微微一笑:“若是别人,我自是不会说给她听。不过九娘子,我打小看着你长大,知道你和夫人一般,都不会因此看不起我,才说给你听。”
王雩嘻嘻一笑:“哪能看不起?我可佩服黛姨了,琴弹得那么好,饭也做得好吃,哪像我,笨手笨脚,什麽都学不会。”
叶黛莹淡淡一笑:“九娘子是个聪明的,小时候不过教你两三个月,就学会了。只是你不愿精研,才荒废了。不过,女子总以无才为美德,如我从前,琴弹得再好,也不过是给人取乐的。”
王雩眨眨眼:“若是黛姨心底不喜欢,也不会学得这么好。每年的中秋节晚宴,若是没有黛姨与肖叔的琴曲剑舞,可要失色不少呢!”
叶黛莹微笑:“最开始的确是被逼着学,但后来,它也就成了我排遣寂寞的灵魂伴侣了。不过,在那样的地方,又有几个人是真正来听琴,真正懂琴音的呢?”
“呵呵,肖叔应该是那个专门来听琴的人吧!”王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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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校园网出问题了,寝室基本上不了网,今天跑到书吧里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