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早已冷却掉的热茶,一盏被冷风吹得忽闪忽闪的灯,两进叠间中素色的幔帘咕咕作响。细观房内,除去必要的家具,摆放最多的便是书册。
安福讪讪站在门口,脑子本是垂得极低,却又是偶尔抬眼看着正襟危坐的韩为政。每看上一回,见自家少爷的坐姿仍旧与一个时辰前无任何差别,都不禁要为他身上的骨头感慨一番。也真是可怜你们了,怎么就生在我家少爷身上呢。安福想。
又是小心翼翼的抬眼,安福见韩为政的脚挪动了一下,以为是他终于要去睡觉了。欢喜的心情尚未表达出来,就听韩为政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韩为政的声音淡淡,本应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安福却是偷偷的捶了下心肝,佯装看了下天色,道出了其实已经早就想提醒韩为政的话。
安福回话的时候,韩为政已经侧身走到他的身旁,步子轻得听不见声音。韩为政又是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道:“这般晚了。”
安福嗫嚅应是。
“安福,你再去聚财楼一趟。问下钱过来,她回来了没?”
安福本想提醒韩为政,聚财楼那边不是早就叫人盯在那了么,何故要让他再走一趟。眼神飘到韩为政面上,那本是淡无情绪的面庞,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月色的关系,竟然看着有浓浓的哀愁。本来颀长的身材,这会竟感觉瘦削得可以。
哎,钱姑娘也真是的。与少爷都互相吃口水了,怎么还能跟那个三王子单独出去,还玩到这般晚都不回来。
拢了下衣袖,安福的脚步声回荡在品令院里。昨日看着还是花骨朵的梅花,这会竟然开得摇曳生姿。
鬼使神差的,韩为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那丛梅树旁。脑子里想的是,在司商部的后院中,钱钱折的那根梅树枝,上面那朵梅花也是开得妖娆。如当日一般,韩为政拿着梅树枝桠,喃喃道:“时过午夜,你开得这般鲜艳,又要与何人看?”
说完,又兀自笑了笑。莫怪他爹天天说自己不像他儿子。这般酸腐的话现在居然也由自己说了出来。想来,天底下也就只有她能惹得自己这般。
偏偏,偏偏那个丫头……
韩为政习惯性的将指腹贴上额际。天蒙蒙亮的时候,鄢王的内侍已经过来传令,说是有要事相商。虽然,不用去就知道所谓的要事一定与七公主有关,但却因为是王命,再怎么样也不能忤逆。鄢王最近的行径与谈话,联姻的意思是愈发明显,若不是他装傻充愣,七公主又生性害羞没有言明,他还真真是应付不来。
如此“外患”的时刻,他本以为钱钱这几日同他关系已经跃升了好几步,却不想她居然与萧睿一同外出了一日,连归家都给忘了。
想到萧睿,韩为政的脸色愈发难看,眉间拧成个川字。
你到底是敌是友?若是敌的话,那么他是不是也该反击了?任由其这般放任下去,也是不好吧!
韩为政将手抬高,透着月光,偏头平视梅树的枝桠。突兀的笑了一声,才想将其丢掉,颈间一受凉,手倏地一顿,方听耳边传来低哑的男性声音。
“别动。”
只是一晃神的时间,手中的鲜嫩的梅枝还是被韩为政抛掉。脚才将将挪了一步,脖间的凉意更甚,男子的声音较之方才更是低沉,说的仍是:“别动。”
见韩为政配合着不动,男子稍稍放松了手中的短刀,道:“韩世子,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不会伤害你的。”
两人的影子倒在地面上,从影子看来,男子身形比他壮硕上许多,手中虽是短刀,却也好歹是比他多了样兵器。而且,男子方才称呼他“韩世子”那估计是认得他,有备而来。那么?来人所为何意?
男子见韩为政不说话,当他是认同了自己的话。黑布蒙着的脸,反复变了几番神色,似乎是做了相当大的挣扎,才缓缓将手中的刀放下,单膝跪在地面,声音不卑不亢:“请韩世子救救三王子。”
察觉男子的刀离了他的脖颈,韩为政人已经旋过身。原本悠闲垂于身侧的手,这会已经扣住所跪男子的肩胛,声音多了几分急躁:“三王子?萧睿?钱钱是不是同他在一起?”
男子肩膀受疼,脊梁却仍是笔直。疑惑问道:“韩世子说的是与三王子在一起的那位姑娘?”
男子见萧睿的眼神急切,大概也知道这姑娘怕是与韩为政关系不寻常。那么……
“世子,那位姑娘与三王子今日在城郊游玩,却被人绑了去,还请世子赶紧派兵救救他们。”
“被人绑了?”韩为政扬高声音,扣住男子肩胛的双手愈发使力。良久,像是想到什么,扯掉男子的遮面的黑巾……
男子年岁约为不惑,两撇小胡子甚为有特点。关键是,这人韩为政认识。梁国的大将军,李哲。
手从李哲身上抽回,韩为政面色又恢复平淡。拂了了下衣袖,缓身走到石桌前坐下,眸中的视线已有李哲再转到方才的那丛梅树上。
“世子您不信我?”
韩为政扬高了唇,轻声笑道:“李哲将军要本世子如何信你?你既然道你们三王子在白日就被人掳了去,为何到这会才来我府上求救?更遑论李哲将军号称梁国第一武将,早就听说你是投在三王子府下的,此刻见你无伤无碍,倒也不像有去救过人;既然是这样的话,本世子倒想问问,李将军深更半夜潜入我宣王府,难道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
李哲急急站起身子,走到韩为政面前,也顾不得他是不是什么世子了,抓住韩为政的手臂,道的还是:“世子,请您救救三王子。”
韩为政反手握住李哲的手臂,本是淡然的眉目,似要将人看穿,声音冷厉了许多:“那就告诉本世子一个理由。”
李哲又是单膝跪下,咬唇了许久,剑眉蹙了又放,放了又蹙,一番心里争斗后,索性全盘托出:“昨日午时,在聚财客栈的时候,一个小乞儿将一封用梁字所书的信交到三王子手中。信内,写信人要三王子明日到中都城郊,说是有事相商,并且要拿一些东西给三王子。
因其中涉及到梁国王室的一些事情,在未得到三王子同意前,在下不便与世子相告。但是,在下会来找世子,实则受三王子所托。三王子昨日便与在下道,若是到晚间他还未归的话,便来寻您相助。”
今日下午,李哲在所呆客栈中是坐立难安。想着萧睿的嘱咐,却也不敢打草惊蛇。甫一入夜,他先是到城郊打探一番,见找不到人,才赶至宣王府。奈何,宣王府的奴仆却是一口咬定韩为政不在府中。好不容易拿了点银子打点了守卫,才直言相告道,韩为政今日拒不见客。迫不得已间,只能翻墙入院,在王府内一间一间的打探,这才又磨掉了一些功夫。
韩为政眯起眼睛,声音比方才又是冷上几分:“你是说,萧睿本就知道城郊有危险,却还是带着钱钱过去?”
萧睿啊萧睿,你倒是机关算尽。你这是怕我知道这是你们梁国的事情,不调兵去救你,所以才拉上一个钱钱么?那么,你最好能佑得钱钱无事,否则别关我不顾我们这番相交之情。
“知道他们被掳去哪了么?”
李哲对上韩为政那道已经濒临发火的眼神,声音居然不自觉的瑟缩:“不,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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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再有意识的时候,钱钱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疼,全身上下无一处地方不疼;第二个反应是:呃,方才有人打她,现在有人绑着她;第三个反应才是正常人该有的第一反应:这是在哪?
双目环视下,这是一间与聚财楼后院的小木屋有得一拼的柴房,小得可怜。可若说这是柴房,却又有点说不过去,因为房内有床有桌子,木桌上竟然还摆放着茶水与点心。此刻,她原本是用来叽叽喳喳的嘴,被人塞着一块布,手脚皆被人用绳索捆住,丢弃在木床上。
环境观察完后,钱钱很快有了第四个反应:这个房中只有她一人,那么,萧睿呢?方才在湖边,萧睿是先她一步倒下的,怎么就不见萧睿的身影呢?
床边便是轩窗,钱钱艰难的蹭了蹭身子,本意是想看下外边的环境,以便确认自己所处的环境。然而是,她艰难的蹭了过去,艰难的思考着如何用绑着的双手打开轩窗,“吱呀”一声,显然是年久失修的柴房门被推开。
钱钱彼时正准备以头顶开轩窗,是以,甫一入门的三个大汉见到的就是某人很是怪异,很是呆傻的举动。
世上没有比“未遂进行时”被发现的举动还要令人尴尬的,钱某人讪讪然的抽回自己的脑袋,才想很有骨气的吼一声“你们为什么抓我”,后面又发现自己的嘴被堵上,只好收回这个想法,一一呜呜两声以表示自己抵死不从的气节。
为首大汉显然感受到钱钱的决心,拍了两下手笑道:“自己醒来便好,省得浪费一盆水。”
顺着为首大汉的话,钱钱再仔细一望,果然另一个大汉手中不就是提着一盆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