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庄在郊外静静伫立,粉墙黛瓦,看起来和江南别的村庄并无太多不同。庄内多种桃花,应主人陶姓的谐音。每到春季,庄子里桃花盛开,粉色的云朵铺陈了整个庄子的天空,绵延数里。进了庄子才发现与别处不同,庄子外面用白墙与外界隔开,里面却是一间间竹舍,青黄相连,幽深寂静。
新安休养的这几日,竹青和桃叶时刻陪在左右。桃叶医术高超,经过她的针灸,新安体内余毒肃清,而竹青身为陶家庄的三少夫人,也比不得当初宫廷里那个身不由己的眼线,庄主信任她,庄子里的财务账簿都交由她负责,她俨然是未来的当家人的样子,所以叫管事多多为公主加餐就是一句话的事。
庄子里事无大小都是经竹青过手负责,这样一来,她也劳累得很,好在还有桃叶这样的能人帮衬着,拨弄算珠,赏罚分明。原本那几房不服管束的少夫人还去老爷面前告状,但是陶源信任桃叶和竹青,所以挑拨离间也无济于事。
“你可别告诉我,你还学过MBA。”新安很佩服地看着桃叶的井井有条。
“嗯,去美国参加过培训。”
“留学吗?”新安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桃叶点点头,笑而不语。
新安一脸崇拜的神情。
“真是太厉害了啊。真没想到这种闪闪发光的大神级人物会出现在我身边啊。”
桃叶看着新安一脸的挫败感,小女孩一样,不由笑出声来。笑罢,又一脸正经问道:“你病也养好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没想好。”
桃叶皱眉道:“那可不行,你知道的,你必须得有个长远打算,李梦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想还是先回王府再说吧,在那里好歹有太后和王家罩着,安全得多。查访李梦的事等到我在王府里安顿好再作打算,王府里出了李梦的内奸,我必须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那么你和王献之的事又要怎么办呢?”
桃叶这句话问出来叫人气结,亦不知如何作答,新安叹口气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肃清内奸,儿女情长也可不顾了。”
“恐怕是逃避。”
新安凄然低头,忍住哽咽,又强笑:“你可是王献之未来的小妾,要不要一同去?”
“算了吧,我不过是杜撰了历史上不存在的一个人,现在也不是我出场的时机,等到你肃清内奸,我们再作打算。现在我还要帮着三少夫人管理家务呢!”
两人正说着,竹青走进来道:“公主,谢玄将军和二夫人已经等在外面了。”
桃叶给新安使了个眼色道:“呐,好戏就要开演了,你还不准备好适合的衣服。”
是的,好戏就要开演了。在这个本来并不属于自己的舞台上,新安惊慌失措,好在半路杀出来的M机关探员救自己于水火,因为身后有这个支撑,自己有勇气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最终站到李梦面前。
新安换上一件素雅衣服来见谢道韫。一身素裙,衣袂飘飘,似乎有风吹过谢玄的脸颊,是江南梅雨时节的风,是茶室里卖唱伶人的吴侬软语,氤氲开淡淡的茶香。
谢道韫握住新安的手道:“公主受苦了。”语罢眼圈已红了。
新安怔住,想不到这个谢道韫待自己竟如此情义深重。也是知心体己地回握手道:“姐姐担心了。我这些日子很好。”
“子敬日日念着你呢!只盼着你快回去,失踪的事,整个建康城都传得沸沸扬扬,他这些天没有一日睡得安稳。”
新安不知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毕竟她是二嫂,不同住一处,王献之是否睡着她有从何得知呢,这样想来自然是怕自己难过说来安慰的,倒觉得自己这个公主实在窝囊,被人当成弃妇对待了。
虽然心里凄楚,仍旧含笑:“叫你们担心了。”
谢道韫又细细看新安,见她下巴比以前更尖了,人也瘦了一圈,便转头来责怪谢玄:“你怎么不好好照顾公主,瞧她都瘦了。”
谢玄欲要辩解,新安却道:“瘦了倒显得精神。姐姐不必再责怪将军了,多亏将军保护,不然我这次可见不到姐姐了。”
“妹妹,这次回府你打算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和离吗?”
新安不语。
谢道韫叹了口气道:“我见子敬也憔悴了许多,可见对你并非是无情无意,心里也有你的,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再提和离的事呢?况且你可知道,郗道茂夫人的病也越来越重,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新安听谢道韫说这事骇然立在那儿,脑海里嗡嗡作响,道:“郗夫人若是真的死了,我和子敬也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谢道韫却不懂,问:“怎么这么说呢?没了郗夫人,子敬也就收心了,你们也就真的在一起了。”
新安知道谢道韫不懂,怅怅然摇摇头:谢道韫怎会知,死掉的爱人在活着的人心里永远是完美的,自己一个活人又怎么能够比得过死人呢?
然而也不说破,只是又握住谢道韫的手说:“姐姐的意思我懂,我暂时是再不会提和离的事的。我要叫大家知道,我才是王家的夫人!”
谢道韫听她这么一说才放下心,知道王家的祸事就这么躲过去了,有公主说情,太后自然不会再怪罪。
谢道韫又问起这几天的遭遇,新安笑着简要地说说,丝毫未提起蝴蝶隧道和蝴蝶密钥的事,这件事只有陶画、竹青、桃叶知道,谢玄似乎也隐隐有些怀疑,只是未说出口。
几个人正说话,王献之和茗香就匆匆赶到了。王献之在车上听了茗香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前因后果,原来翠微不知道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想着利用茗香去刺杀公主,但是陶家庄防卫森严,很难下手,这次她得知谢玄将军将要护送新安公主回王府,便准备在路上伏击新安。她不小心把消息透露给了茗香,茗香不动声色但是匆匆赶来找王献之,试图阻止。
此刻王献之见到新安,百感交集。
一个时辰以前他和青梅竹马的表姐郗道茂泪眼相对,表姐生命仿佛是一支燃烧殆尽的蜡烛,她此生的眼泪只因为他一个人而流光了。幼时,他们在花树下一起玩耍,王府和欷府交好,两家都是豪门望族,来往频繁,那时,母亲还在世,她指着笑容明媚的表姐对自己念《诗经》里美好的句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呐,子敬,以后你就和茂儿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自己懵懵懂懂,但是听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总想起表姐红润的脸庞,脸上生了两个酒窝,美好得仿佛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后来他们结婚,他亲为表姐画眉,耳鬓厮磨,他看着她耳际的绿松石,忍不住依偎亲吻。而表姐黑色的眼睛笑看自己,眼睛里闪烁着光彩,仿佛夜明珠,照亮自己以为是注定漫长孤单的路。他将木梳一分为二,以为誓言,海誓山盟不敢变心。而过后想来,心有余悸,是否,那就是命运的谶言,注定分散,而自己错会了意,以为山盟海誓的美好固执。
他们曾经有过什么?
他后来细数,只有三年时光。而他以为可以一辈子,也不曾好好珍惜过。
他们曾有过一个女儿,他为她取名叫玉润,冰清玉润。希望这个孩子和她一样美丽贞静。然而孩子很快生病不治而死。他扶着孩子的棺木,小小的黑色的盒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久。想来那是他第一次当父亲,然而死亡就这么迅速降临,夺走了他的宝贝,他只顾着自己的痛苦,而全然忘记了身为孩子的母亲的她。她依旧很坚强,操持着府里大小事务,后来他忏悔,轻搂着她说只和她一个人有孩子,小妾们都不会有孩子的。也许正因如此,想容的孩子死去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难过。他们没有感情。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他见到了日夜思念的新安公主,他现在的妻子。她瘦了许多,然而神情却比早些时候多了些沉稳淡漠,仿佛一夕长大了。她的眸子里有水,恰逢涨潮淹没了自己的痛苦,却成就了新的痛苦,因为她的离去,自己仿佛快要窒息。但是他又怎能忘情,他无法释然,这个女人,正是命中的煞星,是突袭的风雨,在丧子之痛尚未平息之时席卷而来的倾盆暴雨。他只在桓将军府上见过她一次,彼时盛气凌人的公主,却指定自己停妻另取。
于是所有幸福淡泊的日子因为她的卷入而鸡犬不宁。
本来是痛恨的权势欺压,然而却不知不觉坠入陷阱。在她失踪之时心痛紧张,恨不能胁下生双翼,飞到天尽头,找到她。
新安看着王献之一动不动立在那里,定定地望着自己,微微现出一个凄楚的笑容。
然后走到他身边,道:“我们走吧。”
不是不心痛,不是不犹豫,只是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好像是深种在我的心里的根茎迅速生长,丝丝缕缕迅速包裹缠绕,于是我作茧自缚,无法摆脱,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我无法想象我的心里是不是会荒芜得长满野草。
茗香轻轻松开王献之的手,笑道:“公主,我们回家吧。”
她的笑容明亮温暖,新安觉得安心得多。
是的,要回家了。
然而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呢?她留在王府,是因为自己的权势和王府的权势,但是光凭借这些,她真的能一步一步平安地走到李梦面前吗?
她不知道,此刻只知道把手团在王献之的手里,感到温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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