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白非说出“你是我的妻”之语,颜姝就像挨了个闷棍,“咕咚”一声从椅子上摔倒在地,她朝思暮想要寻亲,想不到如今亲人来了,却是不堪承受之重,呜呼!
“伊儿——”白非大惊失色地抢上前跪到地上,将倒地的奄奄一息的颜姝搀起,望着她全无血色的脸,止不住滴下泪来,“我吓到你了,是不是?都怪我不好,见到你,我着实把持不住自己……”
曾经,颜姝觉得男人流泪是一种沉重的软弱,她不曾见过男人流泪,她亦以为她不会买帐,因为男人的眼泪一定会让她失去安全感,可事实上,当白非的眼泪流下来的时候,仅是一瞬间,就彻底地颠覆了颜姝之前的种种观念,之于男儿泪,原来可以如此惊心动魄,她终于明白,百炼钢化作绕指柔,那不是软弱,而是真正的坚韧……靠在白非的臂弯,颜姝的心折损了,这笔情债,她偿得了么?
“很难受吗?我抱你到床上躺一会儿,好么?”白非温柔道。
“不——”颜姝挣扎着又爬回椅上坐好,她实在受不了白非的目光,在他的注视下她根本无法好好地思考,而她此刻最需要的恰恰是思考。
“你不相信我?”白非仍旧单膝着地,像尊雕塑一般仰望着她,眼含着虔诚的痛苦。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辞……”颜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就相信了他,没来由地信他,可是那却并不代表她应该相信他,也许他只是利用她失忆故意作了这场戏,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为了能得蟒玉——但,既然她失了忆,那她也不知道蟒玉在哪里了,他还需要作这场戏么?再说……他的眼神,那令人心碎的眼神,如果是装出来的,那他的演技恐怕还要好过尼古拉斯了。
好吧,要不要信他,就由他说了算。“你证明给我看,你凭什么说——我是你的妻子。”颜姝轻轻地吐出这句话,然后尽量平静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便见他一声叹息之后缓缓起身,举起右手抓住了左肩处的衣服,不禁惊道,“你想干什么?”
“证明给你看!”白非黯然一笑,“哧”的一声扯开衣衫露出了结实刚健的左肩。
颜姝的目光瞬间便定格在白非的左肩之上,那里,赫然纹着一张褐色的弓,弓上的弦是半张的,这支弓并不太大,但清晰非常,生动非常,似乎只要你搭把箭上去,它就能开弓射大雕——颜姝顿时汗水岑岑,她不知道,纹一个这样的弦半张着的弓在肩上有什么象征意义,但她知道,拥有这个纹身的人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因为……在她的右肩上有着同样的图案。
不用再说什么,她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她相信他的话,甚至相信了他,但白非却更加苦涩,他从未担心过不能说服她相信自己,他担心的仅仅是,她能不能接受……但无论如何,他一定会让她接受她自己以及接受他。
他们在身上纹上了一模一样的图案,在她这个现代人的眼里都是一件多么情深而浪漫的事,那么曾经的他们,一定是一对品味卓然笑傲江湖的爱侣,如今生死两隔却不自知,那个“她”似乎更惨过颜姝自己,当初“她”离开的时候如果有知,该是多么地不舍和眷恋啊!“不好好地过日子,去偷那倒霉的蟒玉干什么啊,你们——”颜姝捶胸顿足,第一次觉得一死百了还是有些道理的,“她”拍拍屁股一缕香魂随风去了,留下这么大个男人给她,让她怎么办啊?难道留下来和他双宿双栖生儿育女,嗯?
“如果你能想起从前的事,就知道我们为何要去偷蟒玉了。”白非仍是疼惜的眼神,颜姝抓狂,他的心痛何止几倍于她。
“都这步田地了,知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颜姝口鼻齐用进行呼吸,可脑中还是有阵阵的缺氧感。
白非摇摇头,眼中深情无限:“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帮你查明身世,就算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也会做到。”
“身世?这蟒玉跟我的身世有关?”颜姝恍若被一股强光唤醒,这个叫白非的人出现,除了是她的债,也可能是她的信用卡。
“你当日是这么说,所以……”白非叹了口气。
所以,是“她”要去偷蟒玉的,颜姝默默地在心里又给白非加了十分,他为了爱人甘愿以身犯险,也属难能可贵——咦,等等,他犯了什么险,她只看到“她”犯险而已啊!
“抱歉,我想问一下,这个蟒玉是我们一起……我是说,这么大的一个案子,我们有没有事先作好计划,分工合作之类的?”鉴于对他的好感,颜姝尽量问得客气。
“当然有,事实上我们计划了许久,拟定了十数种方案,最终选出了一个……几近完美的行动计划。”白非说到这眼光又停在颜姝身上,似乎意指,她身上的状况就是这个计划的不完美处,而原本这个计划是完美的。
“那我们各自负责做什么?”好奇心令颜姝精神大振,“我醒过来……我最早的记忆就是在春香院门口挨打,那时你在哪里?”
白非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颜姝肯同他聊天,亦足以令人欣慰,他道:“那时我已带着蟒玉离开。”
“我们成功了?哇,蟒玉真的是我偷的!”颜姝没来由地有种自豪感,虽然这件惊天动地的事事实上不关她什么事。
望着颜姝脸上既熟悉又陌生的那抹生动的神采,白非的心又沉陷进去。
“偷到蟒玉之后我们打算做什么呢?”颜姝兴之所至。
“我们约定,一旦如愿取得蟒玉,便立即成亲,然后一起去寻找你的父母亲。”白非低柔的嗓音中隐约着某种缘自内心深处的颤栗。
“成亲——”颜姝失声,“刚才,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妻子吗?”
“我们早有婚约,但尚未成亲。”白非微微一笑,“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颜姝心里蓦地又一乱:“那我们有没有……”虽然她是二十一世纪生人没错,但是这样赤裸裸的话还是有点问不出口啦。
白非脸上笑意更深,他摇摇头:“我们一直以礼相待。”
那么,现在的情况是,她冒出一个未婚夫,他们约定偷完玉就成亲,而今,玉已经偷到了,那……浮云,很多的浮云从颜姝眼前飘过,然后她看到了问题的核心,“她”的心愿,会不会就是嫁他为妻呢?
“你不用担心!”白非见颜姝脸上红潮不散久久不语,他刚刚解禁的脸上不禁又笼上一层淡淡的落寞,“我……我不会逼你的……我会一直等到那一天,等到你的心里再次有我。”
如果,“她”未竟的心愿真是成为他的新娘,那么,她分分钟便可以完成任务回家大吉了。可是,待她甩手一走,留在这里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啊,他新婚之日即是丧妻之日,对他而言,还会有更残忍的事么?再者,还有个技术性的问题,她代“她”嫁人,到底要到个什么程度,是交拜天地便算数,还是要喝过交杯,甚至洞房花烛——虽然这具身体不是她的,可那什么什么可都是她自己在切肤感觉啊!
天呐,这是什么变态任务啊,究竟当初上面的神有没有调研过它的可操作性,这事怎么看都很胡闹嘛!而且,摆在她眼前的,好似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她好象还没有作好回家的心理准备,一切来得太突然,等了那久,进展全无,她刚刚决定跟向屹——对了,向屹,她刚刚倒把他给忘了,如果她突然嫁作他人妇,那他岂不是会很伤心,他一定会伤心的罢。这都是她的错,她想得太简单,没考虑到后果,唉,头痛心痛脚后跟都痛,报应来了。
那,要不要问他,“她”的心愿是什么?
“怎么不说话?”白非屈腿蹲在颜姝面前,看到她虽然六神杂乱的样子,一双炯灿灿的眼神却不失为定的,并且从方才到此刻,那里不曾流下一滴泪,她仍是不喜欢流泪,一如从前。
“我以前……最大的心愿是什么?”颜姝到底可怜巴巴地问了出来,她能够做到不逃避,可她没有办法不害怕。
“你最大的心愿是——”白非话未说完,忽然一跃而起,同时揽住颜姝带着她飞到墙边。
“怎么了?”颜姝茫然望向他。
“你在这里别出去!”白非急急说着已从窗口飞了出去,接着,外面便传出一阵紧凑的打斗声。
颜姝爬到窗子下,偷偷地往外看,只见四个青衣人同白非打成一片,难分难解,白非白衣飘飘以一敌四,同时还要守住往她这边来的方位,本事之大着实让她惊叹,也让她能安安心心地看戏。
谁知,过了没多一会儿,院墙上忽然又飘下两个人影。这下颜姝急了,如果再加进两个人,白非多半打不过的了。
“不要参战,不要参战……”颜姝闭上眼祈祷着。
再睁开眼,那俩人还真没有参战,而是朝颜姝这边走过来。
不好,他们一定是来捉她的,颜姝翻身坐在地上,望望眼前这间房,有桌子、柜子和床可以藏身,可是那跟掩耳盗铃没两样,罢了,既然铁定会被捉住,倒不如直接投降更有尊严一点,想毕即起身从窗子里爬出去,威武大叫:“别打了,有话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