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雨,就着黑,跌跌撞撞地走,心中思绪万千乱撞。
有兴奋,日盼夜盼,终于等到这个可以离开的机会了。
有紧张,一刻没离开这所宅子,一刻就不算真正得到了自由,万不可掉以轻心,不可被人发现了。
有担忧,天气烂成这样,不知外面接应的人,是否能遵守约定?
还有些不舍,对朋友的,梅子、胖丫姐、花姐、三小姐……
梅子,对不起,没能跟你道别,因为不想让你担心,我会想你的,希望你能在这过得开心,如果有机会,希望我们可以再见面,那时候希望你不要再粉大少爷了,找个真心对你好的小伙子,嗯,厨房的威哥还不错,老悄悄给你塞素馅饼子白菜包子,我都看到了,你可以考虑下……
胖丫姐,谢谢你对我的照顾,虽然要躲开你,也是选择来佛堂离家出走的原因之一,不过,真的不介意你时时无私的贴身照顾,虽然未免有点侵入了我的私人空间,还有,你明明都不要尿尿,还次次都陪着我去上茅房,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怕黑,不需要你陪的,以后你别对人那么好了,晚上好好休息要紧……
花姐,虽然你不喜欢别人说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但你确实是粗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细腻的心,谢谢你在很多次发现我摸鱼时没有认真怪责,谢谢你在我手伤之后特意给安排了轻松的活,更谢谢你,对于我沾完梅子的光,又蹭胖丫姐的东风的行为,索性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花姐,你是向家最可爱的白领,还有,花姐的兰花指堪称天下无敌……
三小姐,你让我感觉到了人心的温暖,真正的高贵,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跟你哥计较了,希望他也不要跟我计较,那五十两银子,就当你们生意上的一笔坏帐好了,反正你们家有的银子,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追讨这么点钱,追我个翻山越岭,不值得的,你记得提醒你大哥,在冲出去抓我之前算算这笔帐,当然,他那么精明应该用不着你提醒,我是说万一的话……
最后,好吧,向大少爷,我也跟你说几句,唉,说你什么好呢,如果你慷慨大度,我们不会弄成这样,如果你坦诚相待,我们更不会弄成这样,所以,都是你的错,我又要送你不告而别了,你试着放下吧,不要再记仇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你又把我留了下来——我是说如果,应该不会发生的——那也只能换来再一次不告而别而已,何必呢?还有,就是那个——哎,我到了,不多说了,拜拜!
说话间,那堵难以攀爬的高墙已赫然出现在眼前,终于到了,颜姝擦了一把汗。
四周万簌俱静,颜姝微微扬起头,有些崇敬地仰视着面前这似乎不可逾越的高墙,倾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等待着墙外传来那一声鸟叫,是的,他们约定的行动暗号就是一声鸟叫。
快点,快点,快点……
“你在这里做什么?”
蓦地,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颜姝瞬间石化,灯笼滑落,雨伞飘坠,什么感觉也没有了,惟有心间一息尚存,纠结着:他怎么会出现,他怎么会出现,他怎么会出现……
寂静,冰冷的寂静……
鸟儿,千万别叫,再等等,请给我一些时间……颜姝召回神志,缓缓转身,面对着向屹,道:“我也想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先回答我!”向屹举着伞,像天神一般站着,显得那么冷凄,那么执着。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梦游吧……梦游……”颜姝说着连自己也不会相信的借口,只因她还没有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更不知道要怎么打发他走,让自己脱身。
“你打算游去哪里?”向屹相信,她是要“游”走了,只可惜他要让她失望了,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绝不能。
“到哪算哪吧。”颜姝说着梦游般地向向屹靠近了一步,又仓惶地后退一步,她似乎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受伤的情绪,让她想给他一些安慰。可是,他又是那么的危险,仿佛一触即发,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拧断她的脖子,又令她很想逃走。
看着她像迷途的小鸟一般立在那里,安静,而孤单,他的心莫名地颤栗。很想走过去,将她捉住,帮她遮伞,问她为什么又要离开,再请她留下来,可他迈不动脚。在这里守了四个晚上了,他很累,很累了,可是,到了此刻他才知道,他不仅累,而且怕,所有的累甚至都敌不过一个怕字,这让他更怕了,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或许他该让她走,让她走了算了,他一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现在偏偏全都要失控了,他该怎么办?怎么才能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呢?
“其实,我是打算溜出去。”她索性承认了。
“我知道。”他的心,在听到她亲口承认之后,反而不再那么急速下坠了,他似乎看到了一些希望,既然她肯据实以告,或许表明她改变主意了,至少暂时改变了。
“不然,这种天气也不会吃苦受累地跑来这里了。”颜姝轻轻一笑,她第一次发现她的笑声竟可以如此性感,这一把性感的小嗓将他催眠吧,催眠吧,“那你呢,不在房里睡觉,却来这里?”
“我来等你。”向屹亦坦承,并灼灼地盯住她的脸,在她的眼底眉间搜寻他想要的信息,尽管光线微弱,但他能将她的细微神情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太过清楚,令他的失望无处可遁。
“那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呢?”颜姝当然想知道,她并没有做什么会暴露自己的事啊!
“我不知道。”他开始只是担心,从她去了佛堂,他几乎可以断定了,可他仍然希望是他弄错了,是的,他不知道,他不愿意知道。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相信我罗!”颜姝只能解读为向屹的戒心太重,宁可错杀,不可枉纵,结果竟变态地跑到这里来蹲守,更变态的是,竟真的被他给蹲到了,冤孽呀!
“你又何尝相信过我。”向屹低沉的语音中不无幽怨,想当初,她竟以为是他掳了她,殊不知——唉,她只看得到她自己的苦衷,却不愿意理会别人是不是也有苦衷。
“信任是相互的,也是,强求不来的。”颜姝觉得争论这个毫无意义,她向来是务实的,尤其是时此时刻,“还是顺其自然,随缘吧。”
“你说得对,顺其自然,随缘……”向屹叹息般地说着,走上前,将颜姝纳入到伞下,再这样下去她该着凉了,可惜他身上的衣衫也已经打湿了,不可以给她披着,还是,“走吧。”
“去哪?”颜姝一惊,不行,“你先走……”
“你该不会以为,你现在还有机会从这里溜走吧?”向屹也不知是该好气还是该好笑,再近一步帮她挡着风。
“那你就先回去嘛,试试看?”不到最后一刻,颜姝不想放弃。
“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向屹看到颜姝打了个寒颤,便去捉她的手,想快点带她回去。
“哎,等等——”颜姝跳开躲过向屹的手,“再待一会儿,聊聊天再走嘛,你看这场景,多浪漫呀,阿嚏——”
“别闹了,你会着凉的!”向屹手中的伞又举到颜姝头上,情非得已又妥协了一下,“回去再聊也可以。”
“不行,回去就没这种感觉了。”颜姝吸吸鼻子,“我没事,好着呢,反正我现在不走,要走你自己走!”
“如果你真想走……我们回去再商量看看……”向屹狠狠心,亦是无可奈何地屈服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愿意放我出去吗?”颜姝有些意外。
“是。”向屹点头,既觉沉重又觉轻松。
“你说真的呀?”颜姝还是不太敢相信。
“真的。”向屹再点头。
颜姝想了想,很快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又何必非要拉我回去,我如果自己跑掉,岂不是更干净利落。”
“你……”向屹无语,心中莫名一痛,因她的不识好歹她的欲逃之而后快。
“怎样?”颜姝已断定了这是向屹的缓兵之计,说不定回去之后,他会拿绳子把她绑起来,或是关到柴房里去。
“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半晌,向屹只得气苦地说道。
“可以啊!”颜姝爽快地点头,“不过,你先相信我一次!”
向屹越发气苦,越发觉得她真的很难缠,也就越发没辙。
“怎样?做得到吗?不容易做到吧?”虽然已经决定讨了他这个“相信”过来,即刻便一次性地用掉,给他来个逃之夭夭永不相见,可质问起人来还是很理直气壮的。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都答应了让你离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要三更半夜的在这雨中耗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向屹禁不住一声叹息,语气却极柔和,当他决定放手之后,已无瑕顾及心中痛楚,只是倍加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时光。
“你也讲点道理好不好?难道我愿意在这雨里耗着吗?你说得倒好听,也不想想,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需要在这里耗着吗?”颜姝腰杆挺得算直。
“你不要逼我……”向屹冷下脸,明知吓不到她,却也别无它法。
“你也不要逼我!”颜姝拉下脸,她豁出去了。
僵持着。
忽然,不知打哪传来一声低抑的鸟叫,是鸟叫没错。
颜姝惊得跳起来。
向屹也敏感地觉察到了有些不妥,他几乎立刻甩掉手中的伞,捉住颜姝的一只手臂。
“你干嘛?”颜姝紧张得全身都绷紧了,不可遏制地微微抖着。
“我不会让你走的!”向屹毫不犹豫且斩钉截铁,指间不觉大大用力,抓得颜姝牢牢的。
似乎又传来一声鸟叫。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她知道。
心一横,颜姝突然扬起另一条手臂,飞快地勾住向屹的脖子,同时踮起脚尖,快速地准确地猝不及防地,朝向屹靠上去,吻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