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人生于官宦之家,从小过着呼奴唤婢养尊处优的生活,此次远行探望姨母,只简单地带了三车子行李和五个随从而已,皆是念在姨母家不比别处,一切起居用度她自会悉心代为打理,佳人须承她这个情,不好太过招摇。
屋内的一应陈设安排,倒也过得去,即便有三五处不遂心处,留着日后慢慢整治亦未为不可,况且,听说是馨儿表妹和大表哥专门为她布置的,那更无二话可说了。所以,被簇拥着进入桂院,巡完房前屋后,坐到外厅休息时的姚佳人,对眼前一切是满意的,见到了久别姨母、大表哥,心情是愉悦的,于是她说:“小欢,看赏——”
于是,桂院上上下下的向家的丫头、小厮、仆妇等等,全都拿到表小姐的赏银,表小姐人富贵,出手也大方,一人有一两银子那么多,刚刚才晋升过来的梅子等丫头,这么快便拿到了传说中的一两银子的打赏,皆欢喜得胜似过年。
贵客驾到,很有点满宅欢庆,大赦天下的意思,连粗使丫头都披泽得了小半日的闲,午饭后可以轮换着休息休息。
一吃完饭,颜姝便悄悄地走了出来,奔向小河边。便如上次一般,沿着河岸顺水而下,走着走着,走到了路的尽头,一道爬满植物的高高的院墙挡在面前,阻却了颜姝前行的脚步,只剩下河水顺着墙根下的桥洞继续旅程,孤独地流向外面的自由天地。
“水啊,你也带我走吧!”颜姝揪着爬藤的枝叶往河里抛,她忽然有一种跳下河,从那里游出去的冲动,不过很快她便放弃了,她知道,那桥洞里肯定布着铁网呢。
看着流淌着奔向自由而去的河水,一种望洋兴叹的惆怅感重重袭上心头,颜姝这才发现,她之所以如此惦念着这个地方,是缘于她内心一个强烈的念头,她想从这里逃出去。
“一定有办法的……”颜姝抓住墙上的爬藤试试,有点玄,细细的藤不一定能承得住她的重量,能不能爬到树上再往墙上跳?扭头一看,最近的树也在院墙五米之外,由树上往墙上降落是不太可能了,倒是可以试试揪着树颠打个秋千直接荡到墙外去,只不过如何降落便有几分堪忧了。
有个梯子就好了,不仅这边好上墙,那边也好下墙,可问题是,就算她能借得到梯子,也没办法在光天化日之下搬到这里来!半夜呢……那倒也说不定有机会!不过,现在也是个大好机会,白天行动起来也方便啊,外面人生地不熟的,这时逃出去肯定比晚上要强,不能就这么错失良机。
豁出去了!颜姝轻轻地抓着藤枝,脚尖蹬着墙,小心而缓慢地向上爬,一步,二步,三步……她喘着气,被汗水打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勒得很难爱,不过她没空理会这些,她已爬了一人来高,大约有半个院墙的高度了,胜利在望了,但是,接着来的难度也更大了,她不仅手上要小心着出力,以免扯断了藤枝,脚上也要谨慎,以免失脚踏空,身体更要仔细地贴着墙面,以维持平衡。
加油啊,颜姝,自由在召唤你,遗愿在期盼你,睡衣在挑畔你——该死的,看我不回去收拾你!啊——颜姝骇然惊叫,左脚好象踩空了,一时重心失衡差点跌落下去,幸好脚掌被什么东西托住,她整个人算是慢慢稳住了,喘好气,这才缓缓偏头去看脚底是何物,看不太清,好象是指形状的,不管了,继续爬吧,轻轻用力,好家伙,那东西竟直直地将她往上托,天哪,这是何方神物,竟如此智能?好奇心炽,加上身形很稳,没有失足之虞,便大胆地低下头,去看——
那——那不是手腕么?是的,托着自己脚掌的,是一只手,一只宽大强劲的手,那手的主人——当然非胖丫姐莫属了。
“胖丫姐,是你——”脖子再旋15度,便看到了一脸平静无话的胖丫,相对于落跑当场被捉的颜姝之大汗失色,胖丫的反应着实过于平淡。
“去吃桂花糕。”她说。
“哪来的?”颜姝的表情迅速与胖丫同步了,可是内心无比纠结,第一次出逃便如此轻易地以失败告终,情难以堪啊。
“表小姐赏的。”胖丫依旧举着手未动,仿佛在等待颜姝发话,好按照她的意思送她上去或是放她下来。
问题是,她程咬金上场都说词了,颜姝能当她透明继续演自己的戏,跑自己的路么?她只能是无奈地不甘地说道:“把我弄下去……”话音未落,她便如乘了滑梯一般,急速而平稳地往下坠了,这速度这态势,与上去时的蜗牛状有着天壤之别,心情亦然。
“她好端端地赏什么桂花糕啊——”落到地上,颜姝忍不住抓狂了,她揪着自己的头发——头发本来就已经很乱了,还沾了细藤、碎叶、汗水,被她这一弄,便很听号召地齐齐往她的脸蛋上贴,当即让她状似疯妇。
“你要是不喜欢,还有绿豆糕。”颜姝坚定的悲伤竟让胖丫姐说出一句带两个标点的话,足可见,人心终究是肉长的,天生会同情弱者,更何况胖丫姐那样大尺寸的心,大约更是柔软几分罢。
“呜呜——别跟我提糕,我讨厌桂花糕,讨厌绿豆糕,什么糕都讨厌,讨厌——”颜姝泪奔,奔向河边,一屁股坐下去,尽情地撒了几把热泪,而后便临波梳妆,日子总是要过的,哎,节哀顺便——
不由得颜姝不相信,往往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这佳人表小姐,从踏进门的第一天,就四两拨千斤地用一碟桂花糕砸碎了颜姝通往自由的小吊桥,这就足以预兆,她俩是不对盘的。尽管,她没能调去桂院当能拿外快的差,尽管,她是一只超级繁忙的粗使丫头,每天的日子是三点一线的单调无比,可是,她偏偏还能遇上她——这位贵气逼人的表小姐。
“你,帮我去把帕子捡下来。”姚佳人裙带飘飘,背山而立,轻抬玉指指向阶下坐着的一丫头。
而这个丫头正是颜姝,她今儿的活是晒咸菜,不用赶雀驱鸟的时候,可以坐在台阶上歇歇。此刻,她忽然面对姚佳人突如其来的吩咐,也没敢怠慢,立即便站起身道:“我马上去找人帮你拿,请稍候。”这也算有礼貌,是不?标准的客服用语。
“站住!”姚佳人却娇躯一扭,娇声叱道。
“请问还有何吩咐?”颜姝及时转身询问,这也没错吧。
“你聋了?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姚佳人迎风而立,盛气凌人地拿鼻尖对着颜姝,可惜她矮颜姝快半个头,这造型摆得有几分吃力,且美感受损,不过,她喜欢。
“啥?”这也算人之常情,颜姝确实不明白。
“我说,你是不是聋了,没听到我说——让你去把帕子捡下来么?”姚佳人持久地端着鼻尖。
“抱歉得很,我的手不方便爬山。”这是息事宁人,对吧?颜姝举起自己缠着布条的手——爬墙的时候被藤条割伤了,这两天连花姐都开恩不让她去干洗衣房的活了,她哪搁得住爬到假山上面,去摘好不容易飘上去的丝帕,使唤人也得讲道理嘛,难不成她都不会游泳,你还硬是让她跳到水里去捞月亮?再说了,就算会游泳,那月亮她也捞不到哇。
“你敢不听我的话?你知道我是谁吗?”姚佳人娇艳的容颜之上怒色显山露水,她呼吸有些急促了,长了这么大,这么大逆不道的下人她还没见过。
“我大概猜得出来。”就算别人不认识你,也不至于要气得白了脸吧,颜姝不理解但也配合她,“你是表小姐。”
“哼……”姚佳人仪态恢复一些,等着。
颜姝亦候着。
姚佳人迟迟未看到行动,一双美目中眼神又开始演变。
“哦,我马上去,请稍候。”颜姝反应过来,转身去叫人。
“喂,不许去搬梯子!”姚佳人一手插在腰间一手指着颜姝,她气得抛弃惯用的万方的仪态了。
“她不用梯就能上去。”颜姝边走边答,只想快点帮这位小姐解决问题息了她的怒。
“什、什么?你说什么?”姚佳人震惊得舌头打颤,这丫头是在说她要去找别人来做,她居然胆敢?
“我很快就回来,你不用担心!”大概富家小姐都是女孩儿气十足的吧,会怕黑怕鬼怕一个人等着,哎,你倒是带着贴身丫头啊!颜姝边走边摇头。
“你给我站住!站住!”姚佳人怒极顿足,甚至屈尊拔足追过去。
“干嘛?”颜姝再次回转身,这才有了一点点不耐烦,主要是因为这小姐也太让人不可理解了。
“你——”姚佳人想也不想便举起手,准备扇她一巴掌,忽然又想到这到底不在家中,管教下人虽是小事,到底有些不妥,恐怕会伤了姨母和大表哥面子,便强行将一口怒气含住,咬牙喝问,“你叫什么名字?”
“颜子。”颜姝坦然地答,奇怪这张原本高贵美艳的脸,何以能变得如此锋芒怒放,又何以,突然又如此楚楚动人。
“大表哥——”姚佳人立刻迎着向屹小鸟依人而去,她的神色她的声音瞬间完成了激怒与娇柔的无缝对接,“你总算来了!”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向屹忙伸手扶住表妹,她看起来似乎要跌倒了。
颜姝站定了冷眼看戏,原来够格拿最佳表演奖的,不止晚晴一个人。
“是你不听表小姐的吩咐?”向屹偏过头对颜姝道,冷冷的语气飘着向大少爷的威严。
颜姝还没来得及答话,却见向屹已冷冷地向她手上看了一眼,又道:“就算有伤,也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
颜姝无言以对。
“算了,何必为一个丫头生气呢。”向屹不再理会颜姝,温柔地携了佳人离去,“回头我再送一盒帕给你……”
颜姝原地发呆,莫非他知道她企图逃跑的事了?没道理啊,胖丫不可能去告密的,别的不说,单是把这件事述叙述清楚,她得说带多少个标点的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