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椋黑着脸训斥:“我最是见不得女人不爱惜自己身子!”
见他为自己辛苦到深夜,戏服未脱,妆容未卸,娇俏脸蛋再说出这番话来,顾乐阳怔了怔,不禁掩面笑了起来。这番训斥她受得,心中更是感动,只是连连道谢又是道歉,无论星椋说什么都满口答应着。
星椋最终也是无奈:“我看你不过是在敷衍于我!”
遂又觉得顾乐阳不宜太过劳累伤神,加上赵泓彦临走前还另有交代,哼了一声:“今夜的事情若再有一次,我再不管你!”言罢虎着脸,一把将床帏放下,拖着个疲累的身子,去卸妆清洗。
翌日,赵泓彦坐在中厅,看院中盈然绿色,耳边三两声婉转清啼。他手中一把小壶,亲自冲泡了一盏茶,茶香浓郁,轻轻嗅了一嗅。顾府的下人们在房中用清水冲洗过一次地面,十分的舒爽。门口两边各四名小厮丫鬟,赵泓彦吩咐他们走远一些,另说要等顾乐连醒了再去向顾萧禀告。
日头渐高,阳光渐渐吸干了地面的水汽,疏离的树影已经铺洒到门口。赵泓彦差人往水壶中新添上热水,另取一只茶杯,冲泡绿茶。听见脚步声,唇角弯了,顾乐连已经黑着一张脸来到面前。
“脚步声又重又急,看来是生气了?”
赵泓彦笑着说话,将茶盏推放到顾乐连面前。
“为什么点我的睡穴?”
赵泓彦笑笑,不置可否。
虽在自己家中,顾乐连也知道几分避讳,衣襟一甩,没好气的坐下,侧目看向赵泓彦:“今早醒来就觉得奇怪,乐阳不过腿上受了伤,你干什么将他带出府去?”
“你是睡得迷糊了?我昨夜喝多了,你若不说,却还忘了。顾乐阳受了伤,我也该去瞧一瞧。”
顾乐连一愣,想起昨夜说的话,一肚子狐疑,想想便忍下了。低声道:“带我去见乐阳!”
赵泓彦摇头而笑:“这么多年,从未觉得不对劲么?”
“什么意思?”
“做兄长的关心幼弟,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你没有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于紧张了么?你也说,不过是腿上受了点伤而已。”
看着顾乐连滞住的眼神,赵泓彦笑了两声,遂吩咐一声:“来人!”
两个小厮应声跑来,跪在地上:“拜见王爷,请王爷吩咐。”
“本王这就该回宫了,只是你家二少爷昨夜受了伤,想去看一看,不知是不是方便?”
两个小厮连道:“方便,方便。我家二少爷已经醒了,待小的去禀告老爷一声。”
赵泓彦道:“不必了,自有乐连为我带路。”
顾乐连不明所以:“带,带什么路?”
赵泓彦哈哈笑了两声,伸手扯过顾乐连袖子就把他往外推:“当然是去顾乐阳的院子!你昨夜果然是喝得太多了!”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快走!”
两座院子居的不远,顾萧走后,顾乐阳便一直半躺半坐在床上发呆。门外一阵噪乱,叩拜之声,虚掩的房门推开了。
“你果然在这里?”
顾乐连一眼看见床上的顾乐阳,赶紧走上前来,回头再看一眼赵泓彦,脸色不佳的对顾乐阳道:“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顾乐阳摸了摸脸:“哥,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没事?”
顾乐连已经将要低吼,冲上去将房门关紧了,对着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给我说清楚!知不知道,昨夜我......”
一定是顾乐连为了自己过于担心了,顾乐阳赶紧道:“哥,对不起。我只是去了星椋那里,五王爷知我害怕大夫,怕不肯救治,所以......”
赵泓彦也道:“正是这样,这件事没有提前告诉你,现在我们二人向你赔罪。”
赵泓彦拱了拱手,笑看他,竟是一脸无辜表情。
“只是这样?”
“那还能怎样?”
顾乐连虽然将信将疑,却也已经无话可说,上前就要掀开顾乐阳被子:“竟会流那么多血,叫我看一看伤口。”
“哥!”
顾乐阳一下将被子捂得更紧,神色不自然的:“早就没事了,况且已经包扎好,看不到的。”
顾乐连手上一顿,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背过身去:“没事便好。为了一个区区锦衣卫统领,你当真能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我不是......”
顾乐阳诧异的扬起头来,继而知道是自己的行为已经被顾乐连误会。
“你不是什么?”
这件事情她已经没办法开口解释,只能笑了笑:“我哪里知道那一下会将自己刺得那么深?”
“不管怎样,目的达到了便好。这两天就该官袍加身了。”
顾乐阳低下了头,心里有些不大好受,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好好养着吧。”
顾乐连道,瞥一眼赵泓彦,紧锁着眉头往外走:“微臣在外面等候王爷。”
门又轻轻关了,赵泓彦笑笑:“他总算是可以放下一颗心了。”
“是吗?”顾乐阳有些无力:“哥已经觉得我们有事情瞒着他。”
“那怎么办?要对他说实话么?”
顾乐阳笑笑:“刚才爹来过了。”
“哦?你又是怎么对他说?”
“只说离开后就昏倒了,醒来便在这里。”
赵泓彦翘了下嘴角,在床前小凳上坐下:“你却是机灵。”
顾乐阳摇摇头:“爹又怎可能相信。”
“为什么不信?是不信只是腿上受伤便会昏倒,还是本来就信不过他的次子?”
听闻此话,顾乐阳心头急跳了一下:“这,我却也不知道了。”
“是吗?”
赵泓彦笑笑,取出折扇在手中把玩,拿眼将房间粗略打量了一遍,仿若丝毫不关心那件事情。
但是精明如赵泓彦,又怎么会看不出什么端倪?经受昨夜一番,顾乐阳心中却仿佛开悟了许多,仿佛走到了绝路,又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只是难于捕捉。眼前的赵泓彦,也因昨夜的一切,之前的种种,叫顾乐阳放下了心。除了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她别无选择。
就像下一场赌注,既然已经压下赌注,就只能有一个信念,便是相信。单凭她顾乐阳自己,已经没办法去圆一个天大的骗局。
“敢问王爷一句,天下与百姓,究竟孰轻孰重呢?”
赵泓彦挑了挑眉,显然是没有料到顾乐阳忽然会问这样的问题。这个女人,仿佛一夜之间蜕变了许多,双目中那一抹总是无意间闪动的光芒已经被不动声色的收敛,从她眼中好似已经消失了恐惧,惊讶,无助,娇小的身躯中不知道何时已经积聚起一种力量。
这种力量,叫人觉得她想要孤注一掷,甚至拼尽所有。
赵泓彦的讶异只是一闪而过,然后他看着顾乐阳,一如平常般淡淡的笑意:“没有百姓又怎会有天下?只不过是谁的天下,又是谁的百姓?你是想要问我,为得天下,而不惜百姓于水火,究竟值不值得吧?”
顾乐阳咬咬嘴唇,在赵泓彦把面前,总是那么轻易的无所遁形。
她笑笑,有些吃吃的:“其实,这问题的答案,我心中早就知道了。有人觉得值得,甚至不惜陷害忠良。却也会有人觉得不值得,像王爷这样心善之人,一定会是个爱民如子的人。”
赵泓彦摇摇头:“天下与我,百姓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一颗百姓之心,无奈生于帝王之家而已。平民百姓,几口之家,半亩薄田,只要能够活命于世,享一生做人福分。天下是谁的,跟他们也没有关系。顾乐阳,你到底想说什么?”
“微臣想说,若是王爷的天下......”
赵泓彦打断她:“你想要背叛了么?”
“背叛?”
赵泓彦面上笑意逝去:“无论你背后是谁,那一定是个天大的野心和阴谋。不论是我还是谁,只要天下是属于赵家,只要你认定了这样,你就只能背叛你身后的人。他们若不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你的心也不会得一刻的安宁。”
顾乐阳呆住了,赵泓彦说得不错,自己的内心竟然已经想到要背叛皇叔了么?
“太平盛世,总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没有一位君主的手上不沾染鲜血。为了大部分人活着,会选择牺牲小部分的人。我们都是这样,这就是人心。赵家的天下也是这样得来的,因是这样,即便是牺牲了最重要的亲人,我也从未去仇恨和怪罪。只有眼睁睁看着,将眼睛盯得更仔细,要看看那么大的牺牲是不是值得。要做皇上,就一定要有这样的心胸和眼光。”
赵泓彦说着,面色渐渐的冷峻下来:“如今天下太平,皇上励精图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说了这些,沉沉的呼了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些话来,叫他十分的疲倦。
“顾乐阳,一个不想做皇上的人是不可能成为好皇帝的,不要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可是......”
“没有可是,眼下父皇对我更加青睐一些,不过是因为我是他所认为唯一不想做皇帝的人。我想,宫中八年,你也该懂得这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