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后花园,临水有一片开阔处。周围树上全部结满灯笼,直照的这一片亮如白昼。皇上坐下后,钟贵妃与姚染青陪坐左右,群臣更是分坐两边,正中铺了长长的红地毯,远远的点着两堆篝火,噼噼啪啪,架烤着两只小乳猪。
这本是皇上赏赐的吃食,星稀月明,在扫去一天燥热的夏天夜晚,吃些这样的风味也是很不错的。
顾乐阳与顾乐连对坐两边,他们是主人,这般更方便照应宾客周全。每人桌上摆一只大盘子,上面搁着用来切肉的小匕首。顾乐阳抬头往对面看了看,不知这算不算携带利器。柳逊的事情刚刚了解,皇上以此来表示对臣子的信任不成?除去那些匆忙告别的,眼下还有官员二十余人,后花园有侍卫严密把守着。
皇上对顾萧道:“顾爱卿,朕的安排可还满意?”
赶紧拱手道:“皇上圣恩浩荡,臣惶恐。”
皇上笑笑摆摆手,看向两侧:“朕与诸位爱卿在此相聚,是为了顾爱卿,都不必拘束了!”
皇上举杯,大家赶忙也举起手中酒杯来,皇上手上顿了一下:“怎不见那个关石头?”
皇上说的正是吏部尚书关正予,因他铁面无私,脾气倔硬,得了个绰号“关石头”。顾乐阳记得,顾乐连说起过文辞会那日关尚书没去,况且当晚在街市上遇到关紫辰,作为官员女眷,也没有去宫中赴会。
钟海道:“回皇上,那块石头自柳逊的事情败露后,就一直称病家中。”
“一块石头能病成什么样?而且还病得这么久!传朕旨意,叫他即可来见。他若不能来,朕亲自瞧他去!”
钟海与顾萧相看一眼,并不做声,差遣下人去关府寻关正予。
钟飞鸣忽然来了一句:“皇上万万不可,他油滑的很呢!本是柳逊的门生,害怕谋反之罪受牵连便称病家中。那件事他有没有份还不清楚,为了皇上安全着想,不当叫他来!”
“放肆!”
钟海怒声呵斥自己的儿子:“关尚书大你几级,怎可如此逾越不用敬语?我与右丞,诸位同僚在此,谁敢做什么事?”
钟海说话,像是有意无意提醒皇上关正予是在柳逊的事情后开始称病的,钟飞鸣得了提示,更是直截了当的说。钟海虽然训斥他,但是话里之意却像是已经将关正予当成居心叵测之人。
听这一席话,顾乐阳也在想,关大人当真是为了避祸么?竟没意识到,连自己都觉得他是装病的。
关正予虽然为人棱角,在朝堂之上冲撞皇上也是偶尔会有的事。不过皇上对他却是诸多赏识,即便当时大怒,罚他大大板子,坐几天监牢,也就放出来了。正因为受到皇上赏识,加上掌管吏部,又受到柳逊之事牵连,所以才会被程王爷看上。顾萧眼神似不经意的飘向姚染青,一闪即过,笑道:“左丞与飞鸣是为皇上担忧过虑了,难得圣上高兴,那些事情交给咱们做就成了。”
钟海眯了眯眼:“右丞说的极是。”
“哈哈哈,看来,朕给你们添麻烦了啊!”
众臣连声道不敢,姚染青身子微微一侧,娇声道:“皇上,即来是给右丞庆贺,酒还未喝呢!”
说着举起酒杯,邀请钟贵妃:“臣妾不论政事,不懂江山社稷,只知皇上眉头舒展,定因四海升平。皇上难得这么高兴,是因右丞大喜,便因如此,我与姐姐应当同敬你一杯酒。”
姚染青这话说的极其乖巧懂事,又是话中有话,皇上这么高兴,定是因为得了良相。皇上听这话十分高兴:“爱妃大体,顾爱卿就别再推脱了。”
钟贵妃只好起身,笑容已经有些僵了。姚染青向来对自己马首是瞻,从未有过这样争宠卖巧的事情。眼睛瞥过去,心中已经十分不满。
“妹妹说的极是。”
两位娘娘敬酒,顾萧躬身领酒,群臣也道:“恭喜皇上,恭喜右丞!”
群臣敬了皇上敬顾萧,稍时,三杯酒算是下了肚了。钟贵妃压了一肚子不愉快,放下酒杯,眉开眼笑:“皇上,妹妹舞艺超群,已经许久不曾见了。既然是为右丞庆贺,不知能否在自家人面前,得以一见呢?”
钟贵妃是要讽刺自己舞姬出身,贵妃为臣子献舞,往朝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不算轻贱自己。
皇上看向姚染青:“怕是爱妃已经奔波辛苦。”
一句话可见宠爱之甚,姚染青摇摇头:“姐姐说的对,为自家人怎会辛苦?染青本是舞姬出身,能到宫中为皇上献舞,后来得以服侍皇上,也是多亏了顾丞相。只是......”
姚染青并不避讳出身,钟贵妃却钻了间隙:“妹妹入宫前便与右丞相识?怎么,从未听妹妹说过?”
姚染青笑道:“皇上却是知道的。”
一句话便撇清钟贵妃话中所指,姚染青唇角含笑,盈盈起身对皇上拜了拜,看向钟贵妃:“只是这舞却不是姐姐说跳就要跳的,皇上出宫,本应不该太多耽搁。如今欠下一曲舞,改日必定偿还。只是不愿误了皇上的事情,姐姐提的要求实在不合时宜。”
顾萧嘴角微微翘了翘,姚染青说得好听,她哪里是怕耽搁皇上事情,只不过不想从了钟贵妃的意愿。一开始她一直追随钟贵妃,为的是要仰仗左丞势力,利用钟贵妃做些事。如今柳逊已倒,自己身为右丞,下一个目标便是左丞钟海。少了两位开国之将,朝廷的根基就要不稳了。
顾乐阳心中轻叹一声,只盯着自己盘中那块香飘四溢的肉。这番热闹赵泓彦可以好好瞧瞧,她却莫名觉得心累极了。
“臣关正予拜见皇上万岁,贵妃娘娘,五王爷千岁。”
小跑来一人,踏过红毯,低头便跪。来人正是关正予,顾乐阳还是第一次见他真容,原本已经听说过不少他的事情。此人身形中等,脸颊瘦削,衣着十分朴素,若是在大街上看见,只会以为是个平常人家的干瘦老头子。他满头花白,在头顶用一根木簪竖着,有些松松的,因跑了一段,歪到一边去了。
很难想象,这便是那个传言铁面无私的青官,是关紫辰那样美人的父亲。他的实际年岁,应当比外貌看起来年轻一些。
“听说你病了?朕看你气色还不错嘛!”
“回皇上,老臣一直在家中在卧床养病,已经将好了。”
“这么说,都是朕的功劳了?”
“回皇上,正是。”关正予说话又看向顾萧:“顾丞相大喜,下官来得匆忙,未备好礼,请丞相海涵。”
皇上知他一贯作风,今日也不想治他的罪,朗朗而笑对着顾萧:“谁都别想得他的好处,今日朕帮你讨一份!”
顾乐阳觉得,说不上哪里,却觉得这关正予还是个怪人。他入了座,因是吏部长官,虽然官员们平时吃些他的鳖,但也要看几分脸色。都是笑着打了招呼,关正予道:“皇上想跟老臣讨什么?”
话到这里才是正题,皇上道:“稍安勿躁,朕叫你看个人。顾乐阳!”
顾乐阳一怔,皇上突然叫自己做什么?赶紧出列跪拜:“回皇上,微臣在。”
“转过来,我瞧瞧!”
顾乐阳只好依言转向关正予,关正予捋着胡须,伸着头,仔仔细细把顾乐阳看仔细了:“嗯!是个俊秀小子,难不成皇上要为老夫讨女婿?”
一言既出,群臣憋不住笑,连皇上都乐了:“你可知这个顾乐阳乃是右丞的二公子,这次文辞会的头名?你若要讨他做女婿,朕可做不了主,当要问过顾爱卿的意思才行!”
顾乐阳脸色极其尴尬,遂转过身,面向皇上跪着,只听赵泓彦道:“听闻关尚书的女儿姿容秀丽,倒与这顾乐阳极其般配!”
怎的他也出来凑热闹?顾乐阳赶紧道:“长兄未娶,顾乐阳不敢逾越规矩!”
且不说顾乐连是否对关紫辰有意,自己怎么可能去娶亲呢?
关正予哼了一声:“原来是右丞的二公子!皇上不是做媒,却又叫老臣看他干什么?”
皇上摆摆手叫顾乐阳回去坐了,顾乐阳起身,却觉得腹中一阵剧痛,歪了一下,勉强拖着步子坐回到位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浑身的筋肉都在抽紧,每一次呼吸都叫她费足了力气。
姚染青一直在拿眼瞧着她,但看脸色,知道已起作用。
自斟自酌了一杯:“顾丞相家的酒细品起来,倒有些独特。饮时不觉,轻嗅起来倒有些若隐若现的花香,如果猜得不错,当是加了红原吧!”
顾萧与顾乐阳脸色均是一变,红原与顾乐阳平时吃的那些药可谓是针锋相对的克星。莲子,红花,玫瑰尚且不敢碰触,更何况红原?
到底是什么时候?顾萧几分担忧的看向顾乐阳,竟然不知自家酒里被动了手脚,如果此时暴露了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姚染青怎会冒这样大的风险,她想做什么?
皇上有话要说,顾萧不能此时借故支开顾乐阳,眉头越皱越紧,眉心那道竖痕变成一道深深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