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朦胧,枝叶婆娑。
酉时已过,司徒府各处俱都掌上了灯。灯影幢幢,投下满地影子,随着风势忽明忽暗的变化。方氏这几日身子不适,晚饭后,李氏便带了楚楚、桃杏过去问安。
进门的时候正撞见司徒侃嫡妻姚氏,穿了件松石绿流云裙,上着湘色短襟小袄,与方氏跟前的云想说笑着跨出门槛。
“嫂嫂。”见了李氏一行,姚氏微微屈膝见礼,发髻间一支点翠明月簪在光影下熠熠生辉。李氏识得,这款发饰曾在方氏头上戴过。心下微滞,面上却犹带了几分笑意,上前拢了她的腕子,“妹妹多礼了。”
云想见了李氏,早屈了膝问好。李氏和姚氏随身的丫头也跟着互道见礼。李氏姚氏说几句话的功夫,云想瞥见了旁侧的楚楚,朝着她微微一笑。
楚楚跟着行了个虚礼,云想就是彼时后院赵婆子的女儿,楚楚往昔帮着赵婆子跑腿送物什与她也混的脸熟。云想今年十八,早到了婚配的年纪,却是方氏不舍,她自己也没什么心思,这就拖了下来。
与姚氏寒暄几句道别后,李氏进屋去瞧了方氏。因晚间就要歇息,方氏宽了外衫,仅在中衣外头套了件皂色绸面外袍,懒懒的倚在屋里的紫檀木榻上。旁侧花架上小孩臂膀粗的蜡烛,将室内映的明晃晃的。棋歌靠在榻边的踏脚上,帮着捶腿,花间捧了茶点巾帕在旁伺候着。还有几个小丫头站在地上,瞧见李氏等人进来,众丫头纷纷请安。
方氏微微抬了眼皮,见是李氏点了头让坐。
李氏在榻边的凳上坐了。见方氏想腾挪,忙忙上来和花间一道扶了转了个位置。拢了拢头发,方氏叹息道:“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老太太说的哪里话,这是节气不好,前段的雨落的人心里潮乎乎的,这心绪一闷人就不好了。只要养将几日便好。”
方氏微微阖眼,只不作声,待到李氏一席话完了才微微倾身过来,却依旧是闭了眼的模样,“我听说,你近几日身上也不大好。前端出了这么件大事,眼下又要忙置办尚水上京的物什,又要管着家里的事,实在是辛苦。倒不如,寻了老二媳妇来帮帮你,好让你忙过这段。你觉得怎么样?”
听闻此言,李氏心知这掌家大权是要易主了。心头虽有些气闷,面上还是副温婉样,“老太太这样疼我,自是再好不过!”
方氏细细端详了她一番,微微笑开来,“我就说你最是乖顺。”一面说,方氏一面拉了李氏的手过来爱怜的摩挲,“可是,你这性子——”
说着,她瞥了李氏身后的桃杏等人一眼,“对下头人宽泛是没错,但这宽泛也要适可而止些。碧鸢当日是我这芙蘅院里出去的,别人也只会说我教导不当。我这人老了所以不打紧,但你这当主母的规矩还是要摆的,早晚也要养两个中用的出来。”
李氏敛了眉,只诺诺的应,“老太太教导的极是。”
从方氏屋里出来,李氏脚软的和踩在云头一样,面色死白,想来这方氏对自己此番很是不满,若不然定是不会说这样一席话。她平素也不是个爱争事的人,只这一次掌家大权正好落了在她头上。李氏是遇事不愿伏低的性子,落了这差事总想着要好好作为一番。结果却招了方氏如此评价,自是心灰意冷兼羞恼万分。
楚楚和桃杏一边一个扶着,云想也陪着送出来。一路直送到了芷园,李氏特意差了楚楚送云想回去。
楚楚执了盏纸灯笼,照的脚下青石小径水光透亮。听着四周草木间虫鸣蝉叫,两人沉默的走着,因为远日不算熟悉顾没有多做交谈。从芙蘅院回来的路上,撞上了司徒澈。
他身后跟了朱红,四目对上,她匆匆掉过头。专注在自己面前的小路上,偏偏司徒澈不放过她,“等等。”
“唉,少爷有何吩咐。”她垂了头,脚下稍退。
时至今天,她所有的遭遇都是因他而起,楚楚实在有些怕了。就像那剧毒之物,外表长得再是色彩斑斓,也掩饰不了内里的噩运。
司徒澈几步上前,同她留了无头无脑的一句话:“明日晚膳后,浠水厅。”
说完,他自顾自走了,朱红跟在他后头,瞧都没瞧她一眼。
楚楚回到芷园,屋内早早就熄了灯,只留了廊下两盏长明灯。夜里楚楚和另一个叫花竹的二等丫头值夜,花竹比楚楚大了两岁,也算半个老人。此时与楚楚面对面坐着,也没言语,只是面无表情的瞅着桌上的油灯。灯芯如豆,在她眼中幽幽的跳跃。
房内李氏咳嗽了几声,叫了人,楚楚和花竹一道应了。进屋的时候,花竹却看也不看她径自走在前头,楚楚跟在后头,无奈的叹息。
这些时日,托桃杏撺掇的福,府里院内泰半的丫头认识的不认识的,见了她都绕路走,楚楚得以颇深刻的感受到了朝堂上帝君那种世上独有吾一人的寂寥。
面前的花竹便是,往日见了还能说笑几句,自碧鸢那桩事发生后,她还未对自己吱过一声半句。
伺候了李氏喝完茶净了手,放下芙蓉帐,花竹和她在帐外候了片刻,确认李氏没了动静,这才蹑手蹑脚退出去。到了外屋,花竹将灯熄了,两人自顾自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伺候李氏梳洗过,楚楚得了半日闲暇。本是想回屋补眠,但院里的几个小丫头偏生站在她窗下嬉闹,吵得她睡不安生。
反复了两圈,楚楚索性爬了起来,坐着无趣的时候又一次瞅见了司徒澈派人送来的棋盘。将那两盒黑白棋子取了过来,她翻来覆去看了许久都没看出来司徒澈送这玩意的用意为何。
抛玩着手中的棋子,楚楚一边想起了昨夜里司徒澈的交代,今日晚膳后去浠水厅干嘛?
浠水厅是荷塘边那出水榭,平日里府里少爷多会聚在那里玩闹,只不知这司徒澈哪根筋不大对了,要叫了她过去。
端茶递水的活都有近伺的丫头,那么,他到底叫她去干嘛?一边想着,楚楚一边心头隐隐觉得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