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单子看看,还有哪些拉下的,马上添补。”
咏南院内,方氏亲信的吴妈妈正站在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下指示了一众小厮,比对手上的物品清单。
在场众人都不敢怠慢,认真处置手头的事,连递茶的朱红动作也是分外小心,赔了笑脸道:“吴妈妈,先喝口水歇歇吧。”
“喝水多早晚不行非赶上这当口?!你们小丫头没个轻重缓急,眼下是少爷的事要紧,老太太还等了我回去回。”吴妈妈眼皮都未动分毫,沉了声音答。她是方氏的陪嫁丫鬟,身份待遇自不同一般仆妇。这些年来仗着资历和方氏宠信,就是在司徒澈等小少爷面前,也端着半分,更遑论是对朱红这等丫头。
同站在树下帮忙的楚楚也听到了这席话,知道她是有指桑骂槐之意,极无奈叹了口气。身后,李氏正进院来。听到声响,楚楚转头行了个礼:“夫人。”
吴妈妈拨冗看去,身子微弯,行了个虚礼,“大夫人。”
李氏浅笑,扶了吴妈妈道:“妈妈又要照顾老太太又要帮衬我,今日实在辛苦了,这些礼数能免就免了吧。”
桃杏随在李氏身后,也跟着朝吴妈妈问好。
“辛苦不怕,这是为了少爷和夫人的好。只盼这些丫头们能有长进,日后办事好牢靠些。”吴妈妈倚老卖老的口气引得李氏眉头一滞。这次吴妈妈来确实是因为方氏觉的李氏身边连个牢靠人都没有,也是变相的厌弃她性格软糯。李氏心下明了,口中却只说好话,“妈妈说的是,我身边这些个丫头们都不成气候,没个放心的。亏得妈妈在这,忙活大半日的定也乏了,进去喝口水歇歇吧。”
吴妈妈到底还是下人,听话如此也不好太过拿乔,就随了她进屋。
桃杏拖在后头,特地等了楚楚过来,用眼白瞟了她一眼。司徒澈这次有惊无险的归来,全程紧跟的楚楚成了功臣。李氏特意和方氏禀了,破了大例将未满十二岁的楚楚升做了一等,与大了她不少的桃杏平了级。而原本同为一等丫头的碧鸢则落了错处,与丰年同被罚一年俸禄,还额外降了等。
丰年后因司徒澈力保,并未受多责难。碧鸢却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李氏不愿姑息,将她调到了杂役房。方氏却还嫌处罚过轻,着人打了手心。那夜同出府的家丁也都被打了板子赶出了司徒府。
经此巨变再加上桃杏的四处鼓吹,在三个“受害人”的事实证据下,楚楚惯会踩人上位的名声业已冲出了芷园,扩散到司徒府的各个角落。
连这几日遇上朱红,她都似有闪躲之意。更别提宁喜了,待她升等有了独自的房间之后。全然不念往日同床共枕的旧情,面对面撞上时,满脸惊惧的神色也不晓得遮掩,当真是伤透了她的心。
忙完了咏南院的事,楚楚一个人寻了空子,跑出去蹲在角落神伤。伤了半晌,忽闻耳边有水声叮咚,她抬了眼隔着山石间隙去望,瞧见不远处的荷塘边,府里几个少爷正拾了石子打水漂玩。
司徒澈也在那群锦衣少年其中,却并未参与水漂游戏,支了腮独坐在山石边发怔。三月晚春之际,塘中连片绿叶婀娜,风吹过境,荷叶翩嗒作响,塘面涟漪轻浮,水光声色将岸边一袭月白衣袍的少年称得极为灵动,眉眼清俊仿似天上谪仙。
正望得出神,恍惚发觉司徒澈视线向这边移来,楚楚下意识的闪避。
“尚水,你一个人在这想什么心事呢?”司徒澈正自远望,被司徒溢一推,身形不稳差点栽落水中,幸而及时抱住了一侧山石。
衣襟上由此沾了些尘土苔藓,司徒澈恼恨的瞥了他一眼,起身举步往外走去。
在途径假山处时,他刻意放慢了脚步。楚楚本靠在山石内侧画圈圈,专心致知浑然忘我直到见了那一角月白衣袍入了眼帘方反应过来。
“……少爷。”丢了手中的小棍,楚楚下意识的站立起来,双手负在背后,偷偷站到了自己方才做画的那块地上,妄想毁图灭迹。
但她刚刚下手太重,几下横平竖直的线划得太长,已然超出了裙角可以遮掩的范畴。
只一眼,司徒澈就知道她在做些什么,还是问了一句:“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楚嗫嚅着,“呃,我……我闲了过来午睡,不想被少爷逮住了。”
自花宵节之后,她就没再单独和他见过面,平日里也都是随着李氏来去,此时这毫无预兆的碰面让她不自觉的手足无措。
司徒澈挑眉道:“既已被我逮住午睡偷懒还不改过自新速速回去干活,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发芽吗?”
“……”她这不是等着发芽,她这明明是等着腐朽。一边冷汗直流,她一边挖空心思的想对策,却不料听到他说:“今日是你生辰。”
楚楚被这问题问怔住了,迟疑了半天才说:“不是。”
“哦,那你画这么大个寿包,难不成是土地公公诞?”他指了指她脚下踩了一半的圆圈。
“这不是寿包……”楚楚咬唇,不敢相信自己画技如此之差。
“那是?!”他极疑惑。
“桃子……”她垂了头,轻轻移开了脚步。
桃杏两个字不会写,这圆圆的桃子形状总是会画的。诅咒这种东西也是贵在心诚,那些妖魔鬼怪实在应该照顾下像她楚楚这类目不识丁却心怀怨忿的可怜人。
地上这桃子虽不顶像,司徒澈也猜出了其中的指向性。近些时日关于楚楚年纪虽小却颇有心计的言论他也多有耳闻,家中这些丫头婆子间的争斗算计他虽不十分清楚也是有数的。盯着地上的桃子看了半晌,心思一动,他突兀道:“那日里的东西收到了吗?”
他问的是定王所赠的水晶围棋佩,楚楚思忖了一番,只当成是说李氏赏赐给她的那些财物,点头如捣蒜应着,“收到了。”
“哦!”他点了头,回头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迟疑的问了一句:“喜欢吗?”
“喜欢!”
摸得着看得见的金银财宝,不喜欢的是假正经。楚楚一向崇尚真性情,特别是在司徒澈面前。
“哦!”他极莫测高深的颔了首,慢慢往咏南院去了。楚楚对着他的背影,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
明明已近四月,哪来的阴风?
晚膳前,丰年给楚楚送来了一副崭新的围棋。摸着那些个黑白的圆石棋子,她满眼疑惑,“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丰年在她身后一步三回头的出了芷园,满心忧愁自家少爷是真将那小丫头看对眼了。这套围棋可是聚石坊出品的高档货,竟这样白白给了楚楚。受了那些流言影响,他此时一点不觉得楚楚可人。连带有些怀疑,花宵节那夜的绑架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里应外合一说。
而司徒澈这边,心里想的全不是这么回事。看似胸怀宽广的司徒府大少爷着实是个度量狭小的孩子,两人远日那些矛盾他还记着。原本那日里猜下绉纱宫灯是为了后头气她,没成想就遇上了定王那事。现如今他就要赶在离家上京前最后的时间里,扳回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