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冲刷过的天空,澄澈碧蓝。细碎的阳光被沿途疏落的树枝筛选,落下满地晃动的光斑,散落在路边不知名的野花丛中,密密挤挤的闪烁出满眼的荼蘼璀璨。
眼下正是踏青的好时节,龙似冕特意选了远离市集城镇的野外小路来走,如此既不会影响行程亦没有错过沿途景致。
可惜,楚楚趴在车窗上行了一路,却压根无暇欣赏眼前美景。此时的她正受了晕车之苦,难受的早将昨夜晚膳的烧鸡都吐了出来。
在道边驿站休整之时,她蹲在路边大吐黄水。因为吐出来的内容物有些异味,将原本陪在旁边的潘芸熏跑了。
好容易吐完了,小春捧了个水袋过来,道:“姑娘,漱漱口吧!”
无力的接过水袋,漱了口,楚楚随意选了块石头坐下。头顶是无边无际的碧蓝天穹,明晃晃的烈日高挂,刺的人眼眸生疼。
小春递了绢帕给她,楚楚伸手去接,却一时眼花错了手。眼看那绢帕随风翻卷,施施然的飘到了司徒澈跟前。
一时间,似是旧日场景重现,荷塘中荷叶在耳边翩跹作响,记忆里的少年眼角微扬,向她展开的五指间,那根杏色发带在夜色中随风张扬……
“姑娘!”杨涟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推了回来。视线落到他掌中握着的绢帕上,楚楚微微颔首致歉,“麻烦您了。”
究竟时光零落,风华少年早已不知所踪矣。
歇息了一炷香的时辰之后,众人重新上路。楚楚咬唇面对那驾马车,十分不甘愿再坐上去。正踌躇着,忽闻旁侧有一侍从俯身恭敬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骑这马上路。”
“……”回身瞪着那枣红色的大马半晌,她期期艾艾憋出三个字,“我不会!”
那光禄寺的侍从似是早料到,恭敬道:“姑娘骑上去便可,我帮你牵马。”
闻言,楚楚益发愕然,“此话当真,你确定要帮我牵马?”
不怪她反应大,实在是这个光禄寺不同普通帝国官署,其职责便是皇族国戚们贴身的护卫安全。此番她薛楚楚一不是皇亲,二不是国戚,何德何能要劳驾光禄寺的人来牵马,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思及此,楚楚迟迟未动。不远处的龙似冕见状,便驾了马靠前来,劝说道:“林姑娘,时辰不早了,别再拖延了。若是在天黑前赶不到晋城,今晚我们怕是要露宿野外了。”
确认至此,楚楚也知盛情难却,没再扭捏谦让,踏着马蹬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她从来没有骑过马,此番坐在上头,被它晃晃悠悠的驮着走不仅有些害怕。一紧张便夹了马腹,那马跟着嘶鸣一声,楚楚下意识的惨叫出声。
见状,龙似冕驱马过来,教导道:“别紧张,放松。抓紧缰绳,腰背挺直,别再去踢马肚子。”
楚楚跟着他的教导一一纠正了方式,调整好坐姿。前方牵着缰绳的光禄寺侍从也闻言劝慰道:“姑娘莫慌,你可以试着去摸摸马鬃。”
楚楚依言轻触它颈后的软毛,马匹跟着打了个响鼻。她下意识的缩了手,暂时再没胆子去碰,抓进了缰绳示意:“可以走了。”
于是,一行人重新上路,终于赶在天黑请抵达了晋城。
晋城是座小镇,既不是军事重城也不算交通要塞,故此城楼较之庆州来说小了不少。小小一条市集也便没几家店铺,众人进城的时候业已酉时,大多关张,只有个棺材铺前挂了盏昏黄的油灯,在夜色下显得格外诡异。
这里唯一的客栈只有寥寥几个房间,因此地基本没有什么外来客,后院连马厩都没有,因此,掌柜的开了柴房暂且充当马房。
因为僵直了腰背坐了半天马,楚楚下马时几乎是从马背上跌下来的。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光禄寺侍从不敢伸援手,楚楚便是直直落到了柴垛里,最后顶着一头杂草踉踉跄跄的爬起来。走出柴房的时候,便与司徒澈迎面撞上。
她犹自脚软,反应不及,整个撞进了人家怀里。他倒也不避嫌,还搭着她肩道:“没事吧?”
她脸上一红,一言未发的甩掉了他的手。用力过猛,差点又一次五体伏地。趔趄着往前冲了几步,被司徒澈一把扯住手腕,“等等!”
“登徒子!”她下意识斥道。
闻言,司徒澈忙不迭放开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示意:“我只是好心想提醒你,这里有根稻草。”
楚楚迟疑着伸手去摸,摸了半天都没够到。他按捺不住,疾走上前。微微俯下身来,温热的气息轻拂在颈侧,她条件反射一把推开他,退开好几步再指了他道:“登徒子。”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司徒澈右手缠了根稻草,微微扯起一抹笑。
身后,龙似冕缓缓踱过来,啧啧称道:“尚水兄,你什么时候成登徒子了?你不是柳下惠吗?”
一十八的年纪,家财万贯,前途锦绣,结果家中却是妻妾全无。不单如此,还当朝拒绝了帝君下嫁钦羡公主的美意,普天之下这种事情恐也只有他司徒澈能做的出来。
并肩立到司徒澈身边,龙似冕微微拧了眉,“假如,这一次你赌错该当如何?”
“我自信不会。”他微微扬眉。
“如此坚持,钦羡会伤心的。”龙似冕摇头,为妹妹惋惜。若是让她看到一贯对其冷清的司徒澈此时眼尾眉梢的柔情,怕是要吐出血来。
钦羡公主龙绫儿是先帝第七女,虽是女子,却是极有才气。因此便常男扮女装溜出宫,时时处处想要做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出来证明自己不比那些男儿郎差。
那时日,司徒澈还是国子监监生。自广文馆听课回来,带着丰年逛市集。可巧便遇上了女扮男装的钦羡公主,公主自恃才高八斗,当街与人斗对子。
因公主言辞对男子多有贬低,司徒澈便路见不平出口相助。那一对精巧工整,自然挽回了广大男子的颜面,但是与公主可算是结了仇了。
循着他身上穿的国子监统一监生常服,钦羡公主寻到了广文馆,大咧咧的要在国子监内与他决一雌雄。因为这回没有什么非出手不可的理由,司徒澈拒绝了。
饶是如此,公主却不放弃,还是日日寻到国子监。被缠到没法,司徒澈主动认输。
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经历过此种冷漠的公主生生气哭了。不知是不是受激过度,哭过之后的公主就此认定了司徒澈,心心念念要嫁于他为妻,共谱锦瑟。
对此,司徒澈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此时听了龙似冕的老调重提,想起涿郡那个大麻烦,不自觉的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