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天,薛楚楚在酒肆后头阳光照不见的阴暗处,再次撞见了司徒澈。
两人一前一后相对而站,两侧高高的土墙边堆着些竹筐,框里盛着酒肆中倒出来的剩饭剩菜,只在中间露出一道砖石小径,浮了层油腻的馊水,泛着恶臭的味道。肥硕黝黑的大耗子在泔水中穿梭往来。
这一次的重逢又是意外,楚楚再一次的措手不及。
昔日少年公子长成了青年才俊,着一袭石青色曲裾,乌发整齐的束起,清俊的眉目益发惹眼。他负手立在那里,似是一股清流,净化了后巷的满目疮痍。
“你是何人?”司徒澈挑眉道,打破了稍显诡异的静默氛围。
楚楚轻咬下唇,微微垂了头道:“我是来收泔水的。”
她的话并未引起他人共鸣,一时间只剩了呜呜的穿堂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许久,楚楚才听到司徒澈略显讽刺的回答:“姑娘当真是好性情,竟带着定王殿下的手牌来收泔水?!”
闻言,楚楚下意识的按到自己腰间,果然摸到了悬在上头的异物。后知后觉的她至此方想起来,因在吃饭的时候和潘芸谈到手牌,她就将它从包袱中掏了出来,饭没吃完就碰上掌柜的清场,来不及放回去她便顺手将它悬到了腰上。
是以,这手牌方才一直都大剌剌的晃在司徒澈眼前,颇为丢人的佐证了她说谎的事实。摸着手牌,楚楚羞窘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此时,从后门又出来两个光禄寺的侍从,正小声报告着酒肆前头的现况。
见状,楚楚灵机一动,微微扬高了声音朝着司徒澈道:“你们当我喜欢走后门啊?这地方这么脏,还不是掌柜的关了张,我没办法进去见定王,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司徒澈安静的听完,薄唇微扬勾出一抹略显凉薄的笑来,“如此说来,真是难为姑娘了。在下方才若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为表歉意,在下这便领了姑娘面见定王。”
楚楚微微皱了眉,司徒澈曾是彼时她在司徒府里时唯一不愿意遗忘的片段。是以听着他这席似有所指的话,她心下颇为酸涩。
“姑娘?!”司徒澈稍稍侧了身,示意楚楚先行,“请!”
调整了微妙的情绪变化,楚楚往前跨出一步。虽然她确认现时的自己已经和旧时的自己判若两人,但是经过他身边时,她还是下意识的侧过脸。这一下,便看到了他特意掩在身后的卖艺人尸体,虽然尸体被布幔遮的严严实实,但还是遮不住滴落的鲜血。
“啪嗒!”又一朵刺目的血花泛开在青砖路面,楚楚心头禁不住一阵狂跳,头一低快速进了酒肆后门。
踏上楼梯的时候,她脚下犹自发软。跟在后头的司徒澈特意出声提醒:“姑娘当心。”
楚楚心不甘情不愿的微侧头,咬了牙迸出两个字:“谢谢!”
她扭头的时候,正迎上窗外一束日光,团团覆在脸侧,勾出少女柔润的脸部线条。彼时司徒澈正立在她侧后方的台阶上,微仰头,望着少女微敛的眼角,垂放身侧的手无意识的紧握成拳。
他总觉得她方才那一瞬间表现的情绪莫名的熟悉,那一年,芷园也有个小丫头,状似乖巧的言行掩饰不了言不由衷的本性。她口口声声尊称他为少爷,却基本没有将自己当成自己的主子。
冲动之下,司徒澈开口道:“敢问姑娘可是程州人士?”
“呃?!”楚楚脚下一空,心跳跟着一道顿了个节拍。
见到前头少女略显僵直的背影,司徒澈自恼失言,“在下唐突了,姑娘权当没听见。”
身为一个遵从孔孟之道的读书人,这等问话照实有些失礼,况且眼前这少女来历目的都不明确,实在不是能随意信任的。说完,司徒澈行了个大礼,也不管前方楚楚有没有看见,随即自转身下楼去了。
楚楚回头的时候,只看到那一抹石青色的背影匆匆远去。深吸了口气,楚楚收回视线,握紧了手下的楼梯扶手,努力向上跨出一阶。
再见龙似冕的时候,他正在房里欣赏着舞女乐师的表演。支了腮斜倚在椅上,满眼闲适之姿。身边侍立着美貌的侍女,脚边踏脚上摆了炉熏香,浅白的烟雾在半空翻腾,似是舞女腰间的轻纱,妖娆魅惑。
原本是极平凡的一间酒肆雅座,因着龙似冕的缘故,便是生生添了勾栏院的神韵。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楚楚满心不齿的踏了进去,龙似冕早得了下面人的通报,对于她的到来并未有太大的意外,叫停了乐师,屏退了舞女。亲自起身相迎。
楚楚直觉龙似冕的态度很有问题,但是眼下情况未明,她并不适合主动出击,也便只能见招拆招。
“林姑娘。”听着龙似冕的称呼,楚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
那一天,他问了她的姓名。情急之下,楚楚临时想起拿了自己名字上头的林字充了数,自称林楚儿。
“林姑娘可是想过要什么愿望了?”龙似冕一脸诚恳的看着她。
楚楚借用了潘芸的想法:“呃,我和我家小姐斗胆,试问能否随着殿下一道上京,沿途也好厚着脸皮借光照应。”
“林姑娘言重了,自然可以。”龙似冕毫不迟疑的应承了,楚楚兴高采烈的解下了手牌。他却不接,摇了头道:“这并不是姑娘的心愿,所以手牌还未作数。”
对于龙似冕的诡异言行,楚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殿下……”
龙似冕摆了摆手,“姑娘不用担心,本王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楚楚有些许急切。
“本王一直敬佩潘老帮主是个英雄。”龙似冕并未把话挑明,但是楚楚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弄错了,我和老帮主没有关系。”楚楚哭笑不得,原来他之所以待她如此是因为误把李鬼当李逵了。
他侧眸望着她,含笑道:“我说过你和老帮主有什么关系了吗?”
“……”楚楚心知这行为有些越描越黑的意思,也便闭了嘴。
所以,她有一点没有猜错,他真是想讨好漕帮的。目的便是在将来储君之位的争夺中多几分筹码。
定王此番如此高调表露自己的野心,也间接的证明了东内太子病势危重,恐将不久于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