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听郑老师讲的“最后一课”
北平城来的新老师给了郭景兴一片放飞梦想的天空。多少年过去了，郭景兴还一直像夸父逐日那般追逐着梦想，追逐着光明。他最初的梦想是简单的，那就是要有文化，学真本事，让家里人的日子过得好一些。郑伯平老师的到来，让他梦想的视野开阔了。他明白了人生还会有另外一种活法，要有追求，还要去做对社会有用的人。那一天，他放学回到家里，居然向母亲谈起了高尔基。母亲不知所以然，以为是位姓高的中国人。他告诉母亲说，高尔基是个大作家，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叫苏联。母亲高兴地说：“我儿子懂得的真多，这个书没白念啊。”
1942年，郭景兴在孟旧窝村小学读到了四年级，抗日战争也进入到了相持阶段。江石沽村成了八路军游击队与日伪军拉锯的地方。这儿离日伪的芦台据点很近，白天日伪军时常窜到村里派粮派款，骚扰祸害老百姓。到了晚上，八路军的队伍和地方党组织也时常来村里给老乡们开会，教村民唱抗战歌曲。郭景兴就参加了儿童团，晚上拿起了红缨枪跑到了村口为乡亲们放哨。在月高风清的夜晚，他会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目视着远方，倾听着蓟运河悄悄地流水。
那一年的春天，日伪军对冀东平原连续发动了第四、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实施所谓的“民匪隔离”集家并村，蚕食革命根据地。冀东八路军13支队在李云昌司令员的率领下，避实就虚，巧与周旋，与日伪军开展了运动作战。郭景兴在家乡江石沽村也目睹了日伪军的残暴罪行和八路军游击队的英勇奋战。当时在蓟运河东西部有一支“青英部队”，从1941年起活跃于宁河县东部，后又转战于宁河县西部。“青英部队”的全称是：丰玉宁联合县基干队，因被上级命名为青年英雄部队而得名。这支部队两打东丰台，两打板桥，打得日伪军闻风丧胆。郭景兴在回忆那段往事时说：“他们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当时还很小，不能直接参加那场民族的抗战，但我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民族的希望。”
这一年的秋天，郑伯平老师要离开孟旧窝村小学了。郭景兴心里明白郑老师是做大事儿的人，这一天迟早都会到的，只是没有料到会这么早就降临了。窗外的秋雨绵绵，像是在挥泪在向郑老师送别。郭景兴的心里也在落雨，他很难过，很想哭，他实在是不想让自己的老师离开啊。
郑伯平老师满怀深情地讲完他的“最后一课”，班上起初是鸦雀无声，随后是哭声一片。原来班上的同学也都舍不得郑老师走啊。郑老师的眼睛也湿润了，充满感情地说：“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想离开同学们。我来孟旧窝村小学的时间不长，但我却很感激这片土地收留了我。当初我从北平离开的时候，我最想说的一句话是说，‘北平之大，竟容不下一张课桌’！大家想必不知这句话的来历，让我来告诉大家吧，1935年12月9日上午10时，北平各大中学学生3000余人齐集新华门前请愿，反对日本侵略华北。北平学生发动示威游行，发出的就是这样一句心声：北平之大，已容不下一张课桌了！”这就是有名的‘12.9运动’。现在，我可以坦诚地告诉大家，我就是运动的参加者，我当时还是一名大学生。
郭景兴静静地倾听着，听得心潮澎湃。课下，他也曾听老师讲起过那场震惊中外的“12·9运动”，当华北事变敲响民族危机的警钟时，北平爱国学生到北平街头请愿，奋力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口号。郑伯平平时最爱说的话就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现在想起来，这些振聋发聩的话让他懂得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下课了，同学们还围着老师迟迟不愿离去。郭景兴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心里明白郑伯平老师对他是偏爱的，平日在课堂上没少表扬过他。郑老师欣赏郭景兴学习的那股韧劲，他是上课最细心听讲的那一个；郑老师赞赏他毛笔字写得不错，认为他是个有志气、有出息的孩子。相见时难别亦难。郑老师这会儿和他走到校园里，在操场上慢慢地走着。“景兴同学，”他突然停下脚步，说，“我给你留下北平的地址吧，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在宁河呆不下去了，尽管到北平来找我。”
郑伯平说着，掏出笔，给郭景兴留了一张纸条，又说：“记住我的话，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学会坚持，都要不放弃学习，有志者事竟成。”
郭景兴和同学们含泪送别了郑伯平老师。多少年后，郑老师的临别赠言不时还会萦绕在脑海中，每当他遇到艰难险阻，他都会用郑老师的话来激励自己，有志者事竟成！每当他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都会浮想联翩，都会深有感慨。他深情地对我说：“是郑老师给我开启了一扇知识之门，帮我描绘了一片梦想的天空，更重要的是，他帮我日后选择了一条革命的道路。”
18 没想到做了苗庄小学小老师
一年以后，郭景兴完成了小学学业，继续读书，显然是不现实了，一是家里没那个经济条件，二是他也想能赚上一点钱来补贴家用。这几年，父母为供他读书，付出的实在太多了。学校的老师都为郭景兴放弃升学而感到惋惜，因为这个学生太优秀了，在孟旧窝村小学是出了名的尖子生。刘联舫校长找到郭景兴，说：“你不读初中太可惜了，这样吧，你先别把学业全丢了，就是自学也要多学点东西，日后我可以帮你联系一所学校，你到那里教书，再找机会深造。”
“我行吗？”郭景兴一愣，心说，“我小学刚毕业呀。”
“我看行。你教小学低年级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刘校长说，“我有个朋友在苗庄小学当校长，我可以替你问问，看他那儿什么时候缺了人手，你就去替补，也算有碗饭吃。”
郭景兴对此并不抱希望，在他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在动荡的岁月，那么多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没读过几年书，怎么能当老师呢？
令郭景兴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件事儿居然办成了。几天后，刘校长托人到江石沽村送信，让郭景兴过了暑假就去苗庄小学报到，做语文老师。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张馅饼，让郭文华这个当父亲的喜出望外。“儿子，好样的。”他慈爱地拍了郭景兴一巴掌，说，“这么多年了，咱郭家还从来没出过教书先生呢。”
郭景兴心里也有憋不住的喜悦。马上就可以当老师了，这是他做梦都不曾梦到的好事。他甚至想好拿了挣到的第一笔薪水，该给父母买上点什么礼物。暑假期间，他整天关在屋子里备课，写教案，生怕一旦上了讲台，讲不好，误人子弟。那一年，他刚好15岁。
郭景兴是带着一股热情去苗庄小学去报到的。但等到了苗庄小学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当初的选择也许并不合适。当时的苗庄是宁河的大村，处在日寇的直接控制之下，日本人对当地的老百姓进行残酷压榨，并极力实施欺骗宣传，学校里实行的是奴化教育。日本人在宁河还以开银行、发伪钞、倾销日货等手段，大肆掠夺民脂民膏，汉奸政府用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榨取民财。“米谷统制”、“苗庄模范村”给当地民众造成更深的灾难。更让郭景兴难以忍受的是，苗庄小学地处交通要道，也是一道出入宁河的关卡，每天从路口过都要接受日军的检查搜身，每一个中国人到路口还要向日本军人鞠躬行礼。这让他感受到了做亡国奴的屈辱。
当郭景兴第一次站在讲台上，他不禁又想到郑伯平老师说引述的一句话：“北平之大，竟容不下一张课桌了！”他顿时有了同感，甚至引申为另外一句话：“宁河之大，竟也容不下一张课桌了！”郭景兴给安排教小学一二年级的语文。但学校同时又得按日本人的要求将日文作为学生的必修课，上操时还要让小学生向日本国旗敬礼。郭景兴咽不下这口气，就学着郑老师的语气，给学生们讲起了家乡的蓟运河，讲起了芦台，讲起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历史。
就在郭景兴来苗庄小学教学的几个月后，他又亲历了一桩苗庄惨案。有一天，当地的民众为反抗日寇统治，在芦丰路阎庄至麦穗沽一段偷偷挖了很多道沟，破坏了日军的交通。第二天板桥的日伪军追查到了苗庄，枪杀了姓郝的村民。第三天，日军约一个班，加上警备队共四十多人来到苗庄附近的一个村庄，以开会的名义将全村人集中到村中，让街长从人群中找出破坏交通线的人。那个街长受刑不过，就胡乱咬了六个人，被日伪军带到村南一个事先挖好的大坑旁枪杀。
当晚，郭景兴回到家里向父母讲述了事件的经过，发誓不再回苗庄教书了。父亲叹了一口气，说：“该死的小日本，还让不让人活了！”母亲很害怕，拉着儿子的手说：“这书咱不教了，这钱咱也不挣了。”
郭景兴强忍了一个学期，等到放寒假，他就辞职离开了苗庄小学。回到江石沽村，郭景兴又面临着一个新的问题，那会儿村里的青壮年很多人都跑到了外地，不是他们不想在家乡呆，而是怕被日伪军抓了当兵，另外日本人看到村里有年轻人也不放心，生怕是化了妆的八路军游击队，所以一进村就先把目光瞄准了年轻人，弄不好，稀里糊涂的就给抓起来，甚至打死了。父母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让郭景兴到宁河丰台镇的同丰香店去做学徒，也算能混一口饭吃。“这份差事是我的一个姓胡的亲戚给介绍的。”郭景兴对我说，“当时的环境下，能找到一个吃饭的地方就不错了。我也很高兴，就忙着收拾行李，装了我所有的课本，还有伯父澄斋送我的毛笔和砚台。”
“孩子，你去吧，妈知道你当学徒赚不到什么钱，可怎么也比在家里安生啊。”母亲对郭景兴说，“你到了那儿，就不要想太多了，家里你弟弟妹妹，还有我和你爸呢，不会出事的。”
19 在同丰香店里的学徒生涯
宁河丰台在江石沽村的正北方，也不过三十里地，郭景兴打了一个铺盖卷，第二天就上路了。同丰香店是个做寺庙供香的小作坊，老板姓齐，高子不是很高，是个当地人。他看了看眼前这上身子骨还没长成的年轻人，说：“管吃管住没有工钱，你行吗？”
郭景兴心里不情愿，嘴上还得说：“行的。我只想学学手艺。”
齐老板说：“白天干活，一早一晚要打扫院子，收拾屋子，点火生炉子，能不能吃苦啊？”
郭景兴说：“我从小就吃苦惯了。”
齐老板说：“好嘛，你小小年纪，还挺会说话的。那就试试看吧，要干不好，你就给我打铺盖卷走人！”
郭景兴随着一个看院子的佣人进了地处香店小院的厢房，住的地方很简陋，一个火炕上睡了六七个大小伙子。他打开了行李卷，有个工友奇怪地发现里面居然还夹着一支毛笔和几张窗户纸。那工友拿起毛笔看了看，不解地问：“哎，你咋还有这玩意儿呀，这不是文化人用的吗？”
“我这是拿来写着玩的。”郭景兴笑了笑，“休息的时候练练手。”
“哎，你看，这小子还带着书本呢。”另一个工友惊讶地说，“你到底是干啥来了？是个秀才不成？”
“不是，这是我用过的课本，我怕一干上活，就把学过的东西忘了。”郭景兴尴尬地说，生怕他们将这些发现都告诉了老板，那他不务正业的名声可就传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郭景兴就爬起来去给齐老板生炉子，然后又抄起扫帚打扫院子。新来的学徒就要多干活，这是香店多年形成的十八般规矩，那些有资格的老学徒还巴不得来个新手来替换他们呢，他们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郭景兴并不是怕干活，实在是舍不得那些宝贵的时间，来香店前，他曾有个设想，那就是白天干活，晚上学习课本，练毛笔字。看来这个计划是无从实现了，他心里很失落。
白天累了一大天，郭景兴一躺到了炕上，浑身上下都很疲倦。到了夜深人静，工友们都入了梦乡，他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他悠然想到了郑伯平老师给他讲过的高尔基在裁缝店做学徒时，挤出时间读书的故事。他呼地一下坐了起来，抄起了课本，但看看漆黑的屋子，又鼾声四起的工友，只得又躺了下来，唉，怎么好意思打扰工友的休息呢，他们也不容易呀。
学徒的生活是清苦的，师傅不愿教，还得去偷着学艺。郭景兴是个认真的人，做起事来都是一丝不苟，没来多久，就能独立干活了。郭景兴年纪虽小，但却善解人意，落了个好人缘，工友们也都喜欢和他说话了。
不过，郭景兴也有不开心的地方，来同丰香店前，他想的挺好，白天干活，晚上读书练字。可到了这儿，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时间有限不说，刚开始练字，还遭来了旁人的耻笑，说：“别装文化人了，你不就是个做香的小工吗？还写哪门子字呀，有本事咋不去县衙门大门前写状子赚钱去呀。何必受这个累？”
郭景兴无言以对，又不能顶撞，只能是嘿嘿一笑了之。他心想，不管外人怎么看，我认真的事儿就一定要干到底的。带来的课本很快都翻烂了，课本的内容也熟透于心，他不甘心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去，就想到了郑伯平老师，何不向老师诉诉苦，求得赐教呢。他于是就按着老师留下地址，写了一封信。郑老师的回信很快就来了，还随信寄来了好几本初中的课本。他在信中说：“很为你的好学精神所打动，我还相信那句老话，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修成正果的。机遇永远属于那些有准备的头脑！”
他拿着这封信一遍又一遍地读，郑老师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老师的鼓励让他又鼓足了勇气。他愈发勤奋起来，几乎利用一切闲暇时间来学习和习练书法。他自制了一个小油灯，在夜深人静时，跑到香店角落去读书。因舍不得那点可怜的笔墨和窗户纸，他经常会拿着毛笔在炕桌上笔划着，揣摩着运笔的姿势和力度，甚至用手在地上练习各种字体。像当年随伯父澄斋始学的颜体和苏轼、黄庭坚的书法，他早就熟烂于心了。他还跑到丰台镇的书店，翻看了像吴昌硕、邓石如、赵之谦、赵孟頫、欧阳询等历代书法大家的字帖，琢磨着相互间不同的特点。
郭景兴生怕人家说他学习是不务正业，所以读书练字都尽量避开众人的，可纸里包不住火，慢慢的，郭景兴有点文化墨水的话还是在工友中间传开了，闲暇时，许多人都爱拿他开玩笑，说他是穷秀才。郭景兴也不争辩，只是嘿嘿一笑了之。可不知怎么的，这事儿有一天还是让齐老板知道了。他一开始有些不相信，在一天中午将郭景兴召到了客厅。齐老板坐在太师椅上，上下打量着这个站在面前，面目清秀的小伙子，说：“听说你还有两把刷子，能写毛笔字？”
郭景兴一惊，连忙否认，说：“齐老板，我是一个乡下人，哪有那本事呀，您别听他们瞎说。”
“怎么，想瞒着我，不想说实话？是不是？”齐老板将脸一板，说：“你以我我傻呀？我观察你好些天了。”
“我？”郭景兴心想，这下坏了，这香店可能呆不下去了，就连忙说，“齐老板，我是会写点字，但写不好，只是平时练练，没耽误干活的。”
“不要给我费话！”齐老板大声喝道，“去，到那边给我写两个字看看，要是写不好，就别在我香店呆了！”
郭景兴一愣，心说，这话从何谈起呀，我是学制香，又不是学写字，凭什么写不好就不要我了？
“说你呢，听见了没有！”齐老板又喝了一句。郭景兴这才发现那边的书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张宣纸。他心里不由一阵窃喜，练了这么多年字，还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宣纸呢，平日里能用上家里糊窗户的窗户纸，就已是烧高香了。他很想知道用宣纸写毛笔字是个什么样的感觉。“能正儿八经地用宣纸写毛笔字，就是这次让老板辞了，也算值了。”郭景兴心里想着，就来到了书案前。
“你小子可不许胡弄我，听到了吗？”齐老板又交待了一句，“有多大的能水就使出多大的能水！”
“是，老板。”郭景兴压抑着喜悦的心情走到书案前，摸了摸那张宣纸，果然不凡，比伯父澄斋用过的宣纸质感还要好，记得伯父曾说，安徽的泾县宣纸是最有名的，按照厚度有1、2、3、4层，按照成分可以分棉，净皮，特净等，按加工方式分生，熟，半生半熟等。这宣纸看来是棉料制作的生宣，想必这纸是很贵的。他又拿起砚台，石质黑亮，手感光滑细嫩，五指托空，轻轻击打，清脆悦耳，可谓上等好砚。他放下砚台，又取起笔架上一支中性毛笔，凭直观颇符合“尖、齐、圆、健”四德之要求。他心里暗暗称奇，莫非齐老板也是精通书法技巧之人？
20 一手好字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
“哎，你小子傻看什么，还不快露一刷子？”齐老板说，“你可不许让我失望的。”
郭景兴听到这话，心里方轻松了些，看来老板并非怪他私下练习书法，而是想验证一下他的书法功底。也难怪，一个乡下孩子，出外当学徒，谁会想到他还能写一手好字呢？
想到这儿，郭景兴就从容多了，他一边砚着墨，一边说：“齐老板，我不过是随手练了几天字，让您见笑了。”
郭景兴将那宣纸裁剪了一下，便用颜体随手写了一幅字“财运亨通”。齐老板眼前霍地一亮，但见那几个大字，方正端庄，稳健厚重，中宫宽绰，四周形密，不以重心欹侧取势，不以左紧右松取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这哪里像出自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之手？
“郭景兴，你小子好厉害呀！”齐老板忍不住拍案叫绝，连声说：“跑到我香店是屈才了。”
“齐老板，您过奖了。”郭景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说，“我还差得远着呢。”
“好了，你也不在我面前假谦虚了。”齐老板摆摆手，说，“这样吧，这个徒你也不要再学了，就给我做账房先生好了。”
“账房先生？”郭景兴一下子愣住了，连忙说，“我什么都不懂的，怕是干不了。”
“少费话，我不会看错人的。”齐老板说，“就凭你这一手好字，就错不了，我认准你这个人了！不过，光管账还不行，太轻巧你小子了，我屋里的活，你还要接着干，到了晚上多陪陪我，我看你小子挺精灵的，帮我应酬应酬还不错的。”
“我当时真没有想到，就凭写一手好字，就能改变我生活的命运。”郭景兴后来对我说，“从那天起，我就开始了我的另外一种新的生活。”
郭景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夺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了。管账先生要整天和毛笔字打交道。不光是流水账，业务往来的信件也都要用毛笔来写。他每天整理的账目都要在账本上。
工工整整地书写小楷毛笔字。郭景兴可不愿放弃这宝贵的学习机会，总是抓紧一切时间来做好自己的工作。他眼里的账本书写可不是简单的工作，而是习练书法的课堂。他书下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倾注了他的心血。写完了之后，还要反复揣摩，由于他的认真，他的毛笔小楷字也进步得很快。
闲暇了，郭景兴也没有放松对文化课的学习，开始进修初中课程。他把郑老师寄来的课本，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还在上面记下了密密麻麻的学习心得。他欣喜对发现，他求学的梦想离现实又近了一步。但是另外一个苦恼又随即而来了。
齐老板对郭景兴信任有加，以至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一早起来，他就要跑到老板房里，去给老板倒屎盆，打扫屋子。白天，老板在店里坐着，他要站在一旁陪着，随时要点烟、倒茶。到了晚上老板喜欢和朋友打麻将，抽大烟，他要在一旁伺候着，点烟倒水不算，还要帮忙做夜宵。有时一打起麻将来就到后半夜了。到了早晨，老板还在睡懒觉，他却要照常起床，干琐碎的零活。那些个日子，郭景兴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的觉。
“我并不怕吃苦挨累。”郭景兴对我回忆说，“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睡不好觉，一起来脑子昏沉沉的，走起来直打晃，那滋味啊，就别提了。我那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休息不好，就一天没精神，可又不敢对老板说出来，就只能是忍着。我意识到，常此以往，我就只好离开了。”
那段时间，由于没有工钱，郭景兴也无法接济家里，只能在农忙时抽时间跑回到家里呆上个一天半天，帮助父母干点活儿。
那段时间，郑伯平与郭景兴的书信往来一直不断，郑伯平老师还经常给他寄来一些报刊杂志，里面也披露了当前的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形势。他还对藏在报缝里的真实消息都划上了红线，提醒他引起注意。
“我后来才知道，郑老师是有意唤醒我的抗战意识，为日后发展我加入党的地下组织做了前期工作。”郭景兴说，“就这样，我在日伪严密封锁消息的丰台镇也能了解到当下的天下大事了。”
到了1944年下半年，宁河县的抗战形势发展很快，丰玉宁联合县和武宝宁联合县所辖区域不断巩固扩大。解放区还开展了减租减息和雇工增资运动。郭景兴开始向往解放区的生活了，他想到了离开同丰香店。
这一年的12月，晋察冀军区十八军分区四区队一部转战到了丰玉宁地区，他们宿营于刘瘸庄，得悉驻丰台的伪军经常抓丁派夫，强拉民车去芦台给日军送给养，就决定在这一带设伏打击敌人。26日拂晓前，从丰台出发的伪军二百余人在伪团副杜绍棠的带领下进入苗庄附近，他们的便衣和尖兵先后进入了苗庄村，将大队人马暴露在四区队伏击部队面前，杨正春副队长一声令下，枪声四起，先头的领军便衣和尖兵首先被缴了械。四区队一连两个排从下面发起攻击，三连迅即突破，将敌人拦腰切断。伪军毫无防备，顿时吓懵了头，最后面的敌人用马车拉着重机枪，掉转车头拼命逃回丰台。郭景兴所在的同丰香店当晚都听到激烈的枪炮声。第二天，他听说，当晚伪军杜团副丧命，毙伤和俘虏营以下敌兵百余人。八路军缴获迫击炮一门，轻机枪四挺，长短枪八十余支。四区队仅轻伤二人，待日军的增援部队赶到时，四区队押着俘虏早就消失在芦苇荡里了。
郭景兴高兴地和工友分享着胜利的消息，纷纷说，小日本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也就在那天晚上，他做出了一个决定，离开丰台，回到家乡江石沽村，那里早已是八路军游击队的天下了，说不定他还能做点对抗日有用的事情呢。郭景兴把他的决定告诉了齐老板，谢绝了他的挽留，执意离开了同丰香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