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下雨了,可我总觉得这个城市是不应该下雨的。
我第一天坐飞机来这里的时候,从蓝天之上俯视大地,阳光下人工河上波光粼粼,那样子很梦幻,我甚至怀疑在这样的高空上,怎么还能看情那小小水波反射的光芒。
可原来天津也是会下雨的,老天真的会哭吗?
我因为受到轻伤被批假在公寓休息,但一个人却是百无聊赖,上网对于我来说能聊的人太少,而网络游戏根本没有吸引力。
作为现代人,我有时候真的感到悲哀啊,这种悲哀催生的就是对军营的无限怀念。在那儿多好,每天不用想要做什么来打发时光,闲暇的时间也是分秒必争的,生活是简朴却可以享受的。
公寓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在这个日子谁会来拜访我,我实在想不到。
开门一看却是刘凯,他没打伞,湿漉漉地站在门外。如果不是这孩子最近人来疯地说想追我,我会认为他一定是失恋了。
“怎么了,这么大雨也不打伞,你愿意做落汤鸡感冒呢你?”
刘凯一言不发地被我拉进来,他的眼神今天不再是冷漠,那里面有一点东西了,但我还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有这种近于忧患的眼神。
我拿毛巾给他,我说:“弄干啊,真感冒了你姐得削我。”
刘凯接过毛巾,他很机械地把毛巾在脸上磨来磨去,我转身去给他烧热水,突然他就蹦出一句话来。
“露露,我知道你是。”
我:“是什么?”
刘凯:“卧底,探子。”
好吧,我不再烧水了,因为从这句话开始,我的一切行为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了。
我:“你为什么这么说?”
刘凯就湿漉漉地在沙发上坐下,我突然对他有一种心疼的感觉,他还是个孩子呀。
“你知道我姐姐跟我说了什么吗?她说她的大学同学给她打电话,聊到你的表姐。那个同学叫谷雨,谷雨说有一天在家乡的大街上看见你表姐穿着警服。”
我:“……”
刘凯:“你知道,我爸和我哥很忙,我从小很寂寞,我多希望他们能多陪我。可是从来就不能如愿。没事儿的时候我看小说,打篮球,看了这么多年小说我也学会一件事,那就是胡思乱想。从听到我姐说这话我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家要完了。”
我坐到了刘凯身边,双手握在胸前,说实话我不知道怎么继续这场谈话,但是事情已经来了,我已经介绍给刘岩忠的“老爸”同志,这个任务能不能继续下去,今天才算真正到了决定成败的关键点。
而刘姗,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却一直都没看出来。这个女孩心里在想什么,有时候竟会这样让人猜不透。
我:“你们家不会完的,你和你姐都是干干净净的,我们会保护你们不受伤害,重振家族的希望就落在你们身上了。刘凯,你读了这么多书肯定会明白,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坏事。”
刘凯:“如果我配合你们,能缓刑吗?”
我:“我可以替你申请。如果你配合得好,申请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你父亲的结果已经不可能改变了,我希望你明白。”
刘凯:“你们想一网打尽。你们可真行,连你这样的翻译都找来了。”
既然知道了,我就不妨直说了,我希望这个孩子心里能够多一些人间需要的东西,即使他丧失亲人,以后心中还留有光明。
“你错了。我是一名武警。共和国的武警。”
刘凯在那一瞬间哑然,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其实我不大明白他在看什么,但这段日子以来,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为自己身为军人而骄傲一回。
我眼前的男孩突然露出苦涩的笑容,他兀自点头,似恍然大悟一般,但他绝对没有任何癫狂的倾向,却开玩笑般说道:“那你应该是我见过的最会损人的武警了。”
我心“噗通”一跳,这话真让我很不好意思,我寻思着自己没在他面前怎么说过损人的话呀,我以为我到了“芙君”可算是痛改前非,怎么就被这小子发现这个特质了呢?
“是我姐跟我说的,我经常向她打听你的事。”
这回刘凯笑得很阳光,他眼中流露出来的青春情怀是我向往却无法重新找到的,大胆地去追寻自己喜欢的,在流失的岁月中,这种情怀也在渐渐逝去,等我们发觉的时候,便只有羡慕别人的份了。
在刘凯的协助和刘姗的沉默中,我们没法进展得不顺利,金蝉那帮子警察们已经弄清了刘岩忠的贩毒渠道,“芙君”在全国的据点也都已经被监控或端掉,而这些事真得多亏了刘凯处心积虑甚至是“胳膊肘向外拐”地偷来他老爸的机密文件。
不得不提到的是刘岩忠这位老革命所拥有的人际网和头脑的指挥用在贩毒这道上果真是浪费得让人痛心,不知道他为什么那能用那种沧桑的口吻跟我说“身不由己”。
他的商业王国里,一本万利的毒品生意我不能再提太多,我很想把他的法子写成一篇论文放到这里,但是正如电视剧电影里要避免过于血腥的画面一样,这样的做法其实相当危险,为了不给警方埋下祸患的种子,我打算把刘岩忠的秘密也藏在岁月里,希望刘凯以后能好好上学,无论怎样,不再重蹈覆辙就好。
警方尚未收线,联合缉毒的作战计划大概还在部署中,我知道这用不了多长时间,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坚持再做几天“陈露”,慢慢等待黎明的到来。
然而,命运总是这样,在你以为黎明就要到来的时候,偏偏黑白倒转,把你带入无尽的深渊。
从满心期待,期待回家见到父亲,期待和金蝉较量,期待顾天明的自行车到这种悲观的心境,绝对是有重大事情发生的。当我被绑在边境线附近的一颗大树前时,我就知道,我讲成为世界上最悲催的“打酱油”者。
情况比我预想得要复杂得多,刘康这家伙也不肯能就那么放过我。
情况是这样,那天穆雪坚持要请我到她家里去吃饭,说是姐夫从外地打工回来了,知道了她姐姐的事情之后,表示一定要请我知道这个恩人吃饭。
上次因为要避免别人知道我借钱给她,我把美味大餐狠心推掉,这次时间过去了我当然就没有理由了。
而在路上,我再次遇到伏击,如果是为了救穆雪那么我会用身躯去肉搏,趁机拉她跑路,可是半路因不方向的穆岚拄着拐杖杀将过来,整个战局就得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这姑娘,着急了就不会报警吗,一点隐蔽的知识都不懂啊!
一个具有特警潜质的人和一伙社会打手拼起来,说实话,不能算精彩,因为我有的只是潜质而已。
有时候看武打戏看多了,你就相信了自己很能打,实际上真打起来完全是另一回事儿。这种一对多的打法,实战中根本没有武术教练指导你,除非你就是命大,否则就只有抗揍加任人宰割的份了。
我不知道刘姗和刘凯在家中到底有怎样的表现,但是我肯定刘康就是认准我这个卧底了,所以他们一下子出逃的时候,还不往带上我这个人质。
边境线刘岩忠熟啊!这下坏事了,不折腾得边境武警睡不着觉才怪,荷枪实弹地追过来,全身武装可还得顾忌有个人质。弄不好还得应了劫匪的要求整出直升飞机来。
虽然在所有的劫持案中,歹徒 最终都会惨败,但是他们不可理喻的这种殊死抵抗,实在是浪费国家资源啊。
我现在总是明白人质的处境有多尴尬了。
对毒贩来说,我是个人质,对警方来说,我是个人质。而人质是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等待营救,这种情况下他们还会给我机会自己逃跑,那刘岩忠几十年的饭都白吃了。
刘家的暂时成功逃窜很明显是抓住了穆雪的一家人,封住了口,金蝉脱壳找人当了替死鬼。而一路上我都被蒙着眼睛,直到在这课大树下被刘姗拉开围布的时候,我才又重见光明。
我不知道其他的人去了哪儿,刚才在丛林深处刘岩忠似乎停下来在等待什么人,而之后武警突然从林子那头的灌木丛里冲过来,就是混乱一片,紧接着声音又远去,也许当时就只剩下我和刘姗了。
他们调虎离山,刘岩忠最心疼的还是这个女儿,他给女儿留下了唯一的人质,留下了一把枪。如果不投降,那么此刻是否意味着刘岩忠已经……
这里的树很高,我知道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从这里的景色看,却和那时看望顾天明时的很是相似。
云南,我又回到你的怀抱了吗?可为什么偏偏是以这样的方式呢。
刘姗的眼神是忧伤的,她大概已经心力交瘁,因为她都懒得用仇视的目光瞪上一眼我这个“骗子”。
其实我没有把刘姗完全当作一个关系人对待,那段时间我是真的把她当朋友的,所以这个时候我不想奚落她,我只想送上我撕开面具后最真诚的劝慰。
我说:“你是干净的,自首吧,绑架的罪不会太重,也许你可以连绑架都不算。”
其实我一开始就猜错了,刘姗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她告诉他弟弟金蝉穿着警服也根本就是顺口一提,当作好玩儿的事情。她大概从没往这方面想。
“家都没了,有没有罪又什么意义。陈露,你夺走了我所有美好的东西,你从一开始就在偏我。我看走了眼,你跟金蝉都是骗子。”
我无法解释什么,这个时候谈仁义道德,什么不得不为都是白搭,一个深受伤害的人没有精力去给你宽容给你理解,整个世界对她来说是塌下来的,她想做的只有报复这个世界。
我只好说:“我的名字,其实是夏荷。我已经不想再骗你了,如果你觉得这样好过一点。”
刘姗:“没想到我人生最惨痛的一课,是你们给我上的。你,顾天明,你俩早就串通好了。他根本就是你的情人!”
我:“你生错了家庭。”
刘姗冷笑,她的狂态也渐渐显露出来,说话的语气也慢慢加重,“我从来没觉得我生错了家庭!哪怕是现在我也不觉得!爸给我们了他所有的爱,而你……”她用那把五四手枪枪在我的脑门上揉搓,弄得我机会以为太阳穴就要爆裂。
“而你,你欺骗我们一家,利用我们的感情摧毁我们,我没想到你们这么无耻。夏荷是么,你真正的父亲好久没见你了吧,顾天明还给你写信吗,你说你要是死在这儿,邮差能找到你吗?”
我开始感到一种惊悚的气氛,这个刘姗绝对不再是我当初认识的单纯女孩,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杀戮和仇恨,她的眼睛充满血丝,因流过泪而显得红肿,这时看起来,完全一副着了魔的样子。
“顾天明,我也让你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我几乎听见了扳机扣动的的声音,我本能地大喊:“等等!是你弟弟出卖你的!”
刘姗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她松开了食指,“什么?”
我:“刘凯希望给刘岩忠争取缓刑的机会。”
刘姗:“你用什么妖法蛊惑我弟弟,他那么单纯,相信你这个骗子!”
我:“我没有骗你弟弟,可是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不投降吗?你知道他为什么刚才把你一个人放在这个安全的角落吗?你从来不知道你爸爸以前的身份吧,他以前的辉煌你根本没机会了解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他是我军侦察兵,潜入地方受到埋伏后神秘消失,我不知道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今天他成了刘岩忠,他如果会投降他早就回国种田了,还****那档子买卖,给你留把枪就是希望你逃出去,重新振作起来,有一天恢复你刘家的地位,过人上人的日子!你现在把我杀了,你靠什么逃出去啊,你傻啊你,傻了我你在地府就有脸见你爹啦?”
刘姗被我的一串说辞弄得有些糊里糊涂,体内的情绪也降下几分,可她也是执拗的,她甚至骂起了脏话:“你放屁!你贪生怕死,编出一堆故事来,又想蒙骗我,我就算死也要跟我的家人一起。”
“我编什么编啊,要编能编这么烂啊,谁希望你逃出去啊,我又不是你爸!你要跟我同归于尽你就来啊,我家兄弟姐妹多得是,我走了,生命还能在他们身上延续,我托梦都有对象,哪像你啊!阴曹地府一家人相聚,凑热闹是吧,那就带上我啊,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我堂堂武警就是是在地府也不怕你们这帮乱贼!”
刘姗现在不仅仇恨,而且气氛,但她明显在思考我的话了,就在这时候突然从一边的草丛里蹦出来一个人,他一滚滚到我们面前,举起一把九五突击步枪,但刘姗这时候反应快得不行,脑子一探就躲到我背后,我想她大概刚才也听见什么动静了。
于是跳出来的顾天明没有开枪,他的战斗能力绝对比我要强,如果人质是他,突击手是我,大概他已经很冤枉地死在我的枪下了。
顾天明突然出现,我就肯定这里一定是云南了,作为边防武警,参与这次搜山行动本属正常,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我和刘姗都吃惊。
命运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让我们三人重聚。
上一次,我们三个人还在火车站候车厅里,跟顾天明说着告别的话,跟他拥抱挥手说再见,刘姗也不例外,顾天明很大方地也给了她一个拥抱,让她心里甜蜜了多少日子。
而这一次,我们在枪口下相遇。我的脑门就在刘姗的五四枪口下,而刘姗的头,在顾天明突击步枪的准心里。
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我看着顾天明,无奈地说了一句:“凑热闹啊。”
刘姗:“好啊,都到齐了。顾天明,边防武警,我怎么就没想到!”
我:“要怎样,血拼吗?刘姗,这不是世界末日,你为什么要想不通呢?”
刘姗:“我现在想通了!顾天明我给你两分钟时间,脱下装备,退出一百米以外,不再靠近,否则你的夏荷就是一滩血。”
顾天明:“刘姗!我们可以谈条件,但你千万不要冲动,我刚才看到你弟弟了,他还活着,他等着你回去,你们一家人还有时间相处!”
刘姗:“我说得话你没听见吗!”
顾天明:“好好,你别激动,我脱,装备我放在这儿,我往后退,你千万别开枪,条件我们都可以谈,只要你们两个都好好的!”
顾天明遵照刘姗的意思,退到很远的地方,这一次,我彻底地没了安全感,我不再感觉自己是人质,而是刘姗刀俎下的鱼肉。
黑小子,你不会想办法么,真的离我这么远了,平时那么有办法,今天脑袋短路了么!
刘姗揭开我腿上的绳子,一边用枪杵着我的太阳穴,一边拖着我继续逃窜。
顾天明被甩在后面被要求不许追上来,我手被向后铐着,但脚还能使上劲,我可以把头一偏先踹她几脚,踹得她疼痛无比,再朝她手上飞起一脚,以此夺枪,但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不忍,我仍然希望她活,而且别活在仇恨中。
于是当我们穿越曲折的路,来到一个小山村的学校时,我跟她说了这个想法,这个时候坦诚相待,别再硬碰硬,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刘姗在校门口窥测里面的情况,只有一个明显是高低年级混合班的教室里有学生和老师的身影,其他地方都是静悄悄的一片,看不到学校其他人员。
我说:“刘姗,我刚才很想揣你两脚,你就算有枪刚才也不是我的对手,我是经过培训的,可是我希望你活,你可以恨我,但是你要好好生活,别再逃下去了好吗?”
刘姗似乎没听到我说什么一样,她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有些迷惘,恐怕对于自己这个“在逃劫匪”的身份一时半会还无法接受,她只是喃喃地自言自语:“你看他看你眼神,他多担心你,他都忘了自己是个武警了吧。他放走了我,我的条件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怕你受一点点伤害。如今我们天差地别,我再也看不到爸爸的眼睛了,只有爸爸才让我有安全感,让我相信自己是幸福的。我从来不奢求天明能爱上我,可是这种结果,让我怎么受得了。”
我无言以对,我自知不懂安慰他人,那么我就只有聆听这个在一夜之间经历如此变故的年轻女孩。
昨天的公主,今天的逃犯,是啊,她怎么受得了。
刘姗:“我知道刘凯是怎么回事了,我总是想明白了。肯定他找的你们,这孩子我再了解不过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他讲金蝉的事吗?我只是羡慕金蝉而已,我跟凯凯说,我也想当一名警察,从小就想,我对军警是迷恋的,可是我爸爸从来不同意,他甚至不同意我和顾天明有太多来往,他那么肯定地告诉我,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我今天才知道为什么。”
我:“那你有什么打算,你现在想事了,看来你已经冷静下来。”
刘姗:“暂时还没想好。你也不用再对我假惺惺,我们已经注定是敌人,你对我们家的所作所为,不管出于多么高尚的目的,我都不会原谅。”
我:“我不需要你的原谅,就算我死了也不需要。我问心无愧。”
劝你也劝过了,可我也是有气节的,真正为你好的话也不听,既然满脑子恨,我也不需要再对你客气,现在没有刚才那么好的机会拼力一搏,就等顾天明来收拾你,伤心死也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