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占满了这些大学生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金蝉几乎天天喝谷雨在一起,然而从聊天和有意无意地探听中,金蝉并没有发现什么和罗子文行踪有关系的线索。
那天的紧急集合谷雨着了凉,当时下正是禽流感蔓延的时节,东北排长听了立刻跳出三尺远,但出于良心,他赶紧探了探这学员的头,等大部队走后他把谷雨和另一个也着了凉的女孩一起送到医院,确认没有染上疫情后才走。
金蝉晚上去探病,她带着借来的保温饭盒,坐在床头。谷雨右手输液不方便,金蝉理所当然地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谷雨眼里有时候会闪闪的,像闪烁一种像泪花的东西,但一会儿就不见了。
谷雨:“金蝉姐,看见排长吓得那样吗?这么怕死,还当兵呢。”
金蝉:“故意的,一看就知道了。这种孩子都是外面冷,里边儿热,心其实好得很呢。”
谷雨:“这种孩子?说得好像你多大了似的。”
金蝉:“哎呀,习惯了,我生病的时候,我爸照顾我,就总说,这孩子怎样不小心,这孩子多叫人操心,总听他唠叨,这不,我到了这场合也就跟着念叨这孩子了。”
谷雨:“你有爸爸照顾,你多幸福啊。”
金蝉:“瞧你说的,你不有妈妈照顾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爸总是很忙,他不能照顾我的适时,我就觉得自己像个孤儿,特别孤单。小雨,如果你妈妈有事,生病的时候不能照顾你,会不会有别的亲人来带她照顾你?会像我一样这么孤单吗?”
“别的亲人?”谷雨的眼神,好像在审视很久以前的事了,“从前也会有,我生病的时候,我的小舅舅会来,他给我买好吃的,给我带玩具,每次他来的时候,我都特别高兴。小舅舅总是有办法让我开心。“
金蝉:“为什么是从前呢,他后来不来了吗?”
谷雨:“后来,小舅舅的官儿越来越大,他越来越忙,即使慰问生病的我,他也只是匆匆看一眼就走了。有时候,一些人,每次看着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有一天,他们就走远了,让人无法接近了。”
谷雨沉思着一些往事,金蝉的勺子伸到她的面前她半天也不张口,就像没看见一样。
金蝉:“是吗?怎么会这样呢?那他现在还是这样吗?听说人做到了一定的事业,就会忽视身边的亲人,不过时间一久自己能意识到,现在情况好些了吗?”
谷雨:“现在?我也不知道小舅舅意识要没有,更不知道现在如果我生病了他会不会来看我。”
金蝉:“我看会的,是亲人总不会置你不管不顾,你小舅舅一定是疼你的,只是一时被俗事缠身。”
谷雨:“不,小舅舅不会来看我了,他很久很久没和我们家联系了,他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
金蝉:“啊?这是什么话啊……小雨,你小舅舅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你这么说真让人有些害怕。”
谷雨突然抓住金蝉的手,有些慌乱,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金蝉姐,我好久没有看见他了,你说我小舅舅到底去了哪里呢,人们说他是个坏人,可是我不相信,真的,我觉得大家都是人云亦云,没有人知道我小舅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蝉:“你这么说,你一定很了解他了,既然思念亲人,长久不见,为什么不去找他呢?你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不担心吗?”
“我要是知道,我早就去找了。况且,就算我知道,也……”谷雨不经意间中断了发言。
金蝉:“嗯?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就算我知道,小舅舅也不一定愿意见我,也许他正生我的气或者妈妈的气,只是我们不知道,可他总该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金蝉知道生病的人需要休息,况且这样的谈话再进行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便安慰着谷雨吃了饭,嘱咐了要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就离去了。
军训已过,便又到了新的学期。
新学期里新打算,打算是有了,可事实还没什么变化,马克思哲学告诉我们量变是质变的前提,所以你不可能昨天刚做好要好好学习的打算,今天就可以有飞跃的收获。
几乎没什么变化,陆阳在开学的前一天还在津津有味地研究《红楼梦》,她只要安静的时候似乎总是沉浸在这“梦”里,当然,开学后她照样研究,学习文学嘛,无可厚非。
梁慧茹在她的XX空间里写着充满青春疼痛感的小情诗,可没人能猜出来她和那位一号教官是否有什么发展。她学习写作两不误,一边为公共英语四级考试、普通话考试、计算机等级测试愤愤地准备,一边奋奋地写着小文章往编辑的电子邮箱里投,她的投稿通常都是石沉大海的,但她永远不去找原因,还是继续写,继续投,继续石沉大海。
贺映梅在经历了每天英语汉语古文的一个学期后,开始无比怀念理科课程,她甚至专门从家里把高中那本数学错题本带来,没事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那神情像极了在祭奠。
她实在想不通,学校为什么要把一个理科生调剂到中文系。
等等等等,似乎都按照正常的轨道运行着。这颗小行星,那颗小行星,没人闯入她们生活的轨迹,她们实实在在地念着自己的本科专业,憧憬着言情剧里的剧情。
高中生上了大学很多习惯都要改变,譬如说早起,又比如说早读,这就好比水库拉了闸,没了约束,那还不奔腾四流,自由自在。军训一过,学生们就想尽办法地偷懒。
但是,人群毕竟不是水流,还是有那么一些人例外的,至少,在这个刚开学的日子,这一级的新生们不似大三大四的老油条,新生总是显得很积极,没人通知要早自习,但教室里早早地就已经到了将近一半的人。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谷雨就坐在教室中央读书,那是贺映梅帮她挑的好位置。正是这个位置使得她能听见四面八方流利标准的英语。
经过一个学期的培训,她的发音仍然不是特别标准,即使私下练习,却不敢向人请教,连金蝉这个冒牌货都比她情况好,她想帮谷雨,并且绝对和套近乎无关,但是从激将法到苦心相劝她都试过,可还是没有多大的效果。
金蝉知道,谷雨以前是平行班的尖子,可是高考压根就不考口语,考上重本对于谷雨的平行班来说几乎是个奇迹。
然而,这个奇迹放到举国学习英语的狂潮中来说,根本算不上稀奇,在外语人才扎堆的一本大学,没人在意谷雨的过去,除了金蝉因特殊原因一直默默关注,其他根本不知道有个口语蹩脚的人躲在人群里紧张。
但周围的同学都开读了,有郎朗书声,响彻教室,只有她还嗫嗫嚅嚅,跟说耳语一样。
“小雨,你得大声点儿,你这样念英语,一年后还是一个样,还不如上山念经去。大声,声音放出来,来!”
谷雨把头埋了下来,悄悄瞟了瞟四周:“金蝉姐,我说英语土,不敢让人听见。”
金蝉:“那你来这儿干啥来了?让人听见就活不成了还是少两斤肉?你跟哪儿蚊子似的哼哼唧唧,别人会更觉得你土!”
“啊?”谷雨紧张地往四周看了看,那样子好像自己正在公共汽车上扒人家的口袋一样,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丑态。
她这么一扫视周围,加上耳朵的收纳作用,倒也发现其实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读得流利自如,有几个还乡土口音挺严重的,于是自己也大胆的读了起来。
有的人可以忍受已经存在的瑕疵,但就是不放过新出现的不和谐。谷雨还没进入状态,旁边隔着一条过道就有个女生提高了自己的声调,像是想让全班听到她那地道的美式发音。
不能不说,谷雨有时候是很有脾气的,她如果这么轻易就服输,还是那句话,今天就不会坐在南方师大的教室里。对方提高声调,她就加强声音的分贝,毫不客气地把对方娇细的声音在空气中消了一半。
“谷雨,你这是在读德语吗?我怎么一个词也没听懂?”
说话的正是隔着过道同排而坐的关芷馨,是本校的艺术特招生,很会跳拉丁,华尔兹等各种交际舞,上大学前就有到美国游学的经历,绝对的口无遮拦有啥说啥的性情,喜欢的人说这种人真实豪爽,不喜欢的则说这叫个人主义,不会替他人着想。
谷雨尴尬地立即从脸颊红到耳根,以前从没人这么说她,她是班里英语成绩最好的,其他同学讨教都还来不及,哪里有功夫挖苦她。但是这不是从前,这是重点大学,每个人的起点都差不多。即使是挖苦,关芷馨也是有这个资本才敢有这个作为。
金蝉对此这人印象不佳,前一阵子军训的时候,就是这家伙在闹事,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偏要把自己所在的整个排的衣服都换了,在人群里跟老师较劲。
“衣服是贴身用品,质量不好对皮肤会很不好的!你不同意我穿自己的迷彩装,那我负责给全排同学提供同样的就好了,要统一有统一,要质量有质量!”
辅导员很是为难,但好在大家都很反对,只有底下的同学敢跟她叫嚣:“参加军训的人还这么娇气,别训好了。”
于是这事就这样被平息。
“别理她。”耳边轻轻飘来贺映梅的三个字,像定心丸,及时镇住了谷雨扑通乱跳不知如何是好的心。谷雨就瞄关芷馨一眼,不悲也不恨,有继续自己哼哼唧唧地大声朗读。
军训时的绵绵细雨天已经消失,那天是个晴天。晚上的时候,天上出现了星星。
金蝉把谷雨拉到楼顶来,从暖气袭人的宿舍里出来,这里显得很冷。金蝉满脸兴奋,这让谷雨不理解。
金蝉:“你看这儿,虽然四面都有住房,但不像高楼大厦遮人视线,又面对青山,风景不错,今晚天上无云,可以看看星星。”
谷雨一向手里闲不得,她一边把楼顶上晾晒的衣物被单拉直或弄整齐,一边说:“我从来以为金蝉姐你如女中豪杰,乐于助人,性情豪爽,原来也有这么细腻的情致。这都市里的人大概都习惯了屏幕上的视觉欣赏,今晚这么难得的机会,大家却都躲在屋里,其实也挺闷的。”
金蝉:“既然到了这么空旷的地方,那你站着先别动,我给你表演个节目。”
谷雨就哦一声老老实实地就站着不动。
“我说姑娘诶,不是让你真的站着别动。我的意思,就是,你别走,这儿等我一会儿,等会儿我给你唱一首歌。”
谷雨笑了,她很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她说:“唱歌啊,好,好,你准备,我不打扰你。”
这山下不同山上校区群山环绕,视野还算比较开阔,金蝉“咦咦啊啊”地调嗓子,声音纯纯美美的,但在这建筑密集的宿舍区,少了一些自然的音效。
“我梦见了刘三姐诶
依山傍河把歌唱
鱼儿忘了捉迷藏
话梅忘了回家乡
我梦见了刘三姐诶
浅浅的酒窝把歌唱
轻点竹排回头望
汪汪的眼睛我心呀心荡漾”
本来金蝉背面对大山的方向,双脚成小八字,挺胸,放松,气沉丹田的“咿咿呀呀”准备活动就让谷雨肃然起敬,这清脆悦耳的民族歌歌声让她如置身青山绿水间,顿时感觉心里清爽明镜。
谷雨:“金蝉姐,军训的时候都没听你唱过一曲,你太不够意思了。”
金蝉笑了笑,她可不能告诉这个关系人,自己是警队里的文艺骨干,想了想该怎么说,金蝉找了块视野开阔地方坐了下来。
金蝉:“能人多,不敢炫耀。大学是什么地方,这而人才扎堆,每个人都在争做一个不简单的人,哪个不是身怀才艺。”
谷雨也跟着在她身边坐下,说:“这哪叫炫耀,这要是每个人都这么想,那咱们学校还会有什么文艺活动呢,你应该唱啊,大家一定喜欢听,何况你唱得这么中。”
混合寝室的结果就是,大家说话中夹带着各地的方言,也许有时候你会忘了自己是哪儿的人。
金蝉:“你是不知道,不瞒你说吧,俺就是不喜欢在众人面前表演。你猜猜,我练多久了。”
谷雨想了想,她并不清楚音乐是个什么样的专业,需要怎么样学习和练习,只能胡乱猜测:“好几年了吧,你小时候肯定是学这个的,肯定又是因为父母不同意,然后转学文化,但自己喜欢,就还是练。”
金蝉很吃惊,开玩笑道:“你什么时候也会想问题了啊?谁教你的?”其实金蝉想说,说的是小雨你也学会推理了,不会是我带出来的吧。
谷雨:“这叫逻辑推理,我有个朋友说了,上了大学要学会逻辑推理,因为人越大,就越不喜欢把话说明白,剩下的意思就要自己推理出来。况且,刘姗姐她跟你差不多的情况呢!”
金蝉:“刘姗?一班那个你老乡同学?”
谷雨:“对,刘姗姐就是小时候学舞蹈,上了初中她爸就不让她学了,专攻文化。学文化她又不是很上心,她们家有钱,每次放了长假她就偷着到舞蹈室去,找最好的老师。她说每过一年,她就要在舞蹈室死一次,又重生一次,我跟你说学舞蹈可苦了,但是刘姗姐就能吃这个苦,断断续续练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