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饿不死手艺人——民谚
1.
电影上的风景常常使人赞叹:“嗬!好美!”而当你身临其境时,才发现也不过如此,“理想永远比现实好”,这大概是一条真谛吧!六一回城后正有这种感受。拼命钻营回城,城里有高楼大厦、小汽车、林荫道、各种诱人的食物,然而一切对他都只不过是海市蜃楼,最多不过可以闻闻肉包子的香气,吸收一下散发的空气中的肉分子。大量知青回城,无疑给社会就业造成压力,影响了城里人的正常生活秩序,所以城里人对他们冷若冰霜,不要说招工,就连打临工也得等两年。这两年吃啥?喝西北风?这样的对待,会使后来回城的病残知青望而却步。
六一回城的头一件事,就是把户口上在哪里?也就是说在哪里落脚?一个年轻的户籍警,“嘿嘿”冷笑两声,阴阳怪气地说:“六一,你说呀,唵,上在哪儿?总不能上在我们公安局的收容所吧。”“嘻……”
“哈……”旁边两男一女也开怀大笑。不管什么地方,凡有年轻、漂亮一点的女人的地方,就有笑声,总有男人献媚、逗乐、讨好。六一一咬牙:“我去找落脚的地方。”说罢转身就走,背后又传来几声阴阳怪气的嘲讽:“喂!快点哟,不然迟了就作废了。”“哎,别找错了,找到女厕所啊,哈……”哼,女厕所,真他妈的小看人,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们都比我年轻,凭啥取笑我?不外乎仗势老子,才有好工作。你们种过地吗?下过乡吗?懂不懂‘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滋味?配穿那套不要钱的制服吗?六一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不由地笑了起来,难怪人家嘲笑自己,原来自己的一身打扮真够滑稽、寒酸,一件千疮百孔的旧军装,由草绿色变成灰色,还有股汗臭;裤子没包包,而裤脚须须网网。衣胸撕开的口子,用胶布粘上,象一排排勋章。新买的绿丝光袜子套一双偏耳子草鞋,土洋结合。六一不敢去照镜子看自己的光辉形象,只到玻璃窗前照一照,嗬!人都瘦得来变形了,尖嘴猴腮,胡子稀稀拉拉,眼睛都落眍了,头发约三寸长,一副讨口子模样。得找个地方洗洗脸,下河又太远,近处——对!有厕所就有水管。
六一路过垃圾场,正东张西望,突然窜出一条肥壮高大的黄狗,一声不响地朝六一扑过来,他急忙一闪,狗一口咬着飘起的裤角,“呼”的一声,撕下一截布来。六一立即飞起一脚,把大黄狗踢了两米远,“嗷嗷”几声哀叫,夹着尾巴跑了。
六一气愤地骂道:“狗东西,连狗都要欺负老子,把老子当叫花子,再来踢死你狗日的。”大黄狗被六一踢怕了,只得在门口“汪汪”直叫,似乎在和六一对骂。六一一走,大黄狗又凶狠地追上来跟着,六一猛转身疾追,大黄狗一窜又跑回去了,这么一来一往,六一被激怒了,干脆在地上捡了两个大石头,大黄狗看见,不敢追了,只好远远的吠叫。到哪里落脚呢?若大个一个城市,竟没有我六一的立足之地?找雅娟,不行!不要说现在的这副尊容,就是衣锦还乡也不行。别再撕碎她那已愈合的心上的伤口吧。“哎,可别找错了地方,找到女厕所”,女厕所!嘿!对,守厕所的人不也有住处么?一般厕所后都有一间守厕所人住的小屋或棚子,是专门堆扫帚等杂物的地方,农村现缺肥料,各队派些老人专门看守,作为栖身之地,久闻不知其臭。何不找一守厕所的人合伙,既有落脚之处,也不寂寞,何乐而不为?六一心里还真感激那位嘲笑他的人提醒了他。他高兴得差一点唱起歌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守粪老人,递上一支烟,老人一口气吸了半截烟,想了半天,然后徐徐吐出,很不情愿地回答:“小伙子,不是我不愿意,都是苦命人,只要不怕脏臭、跳蚤、臭虫……”
“我不怕。”六一赶紧申明,其实一股股臭气正迎面扑来。老人又吸了一口烟,直到快燃到手指,才取下栽在烟杆上,说:“只是上不起户口,这里连门牌号数都没有,咋上户?没有这个钉钉,你住哪儿挂油壶?”
六一无奈,漫无目的地满街乱走,头脑里乱成一锅粥,什么都在想,又什么也没想,不知不觉走到郭疯子的门口,老郭正拄着拐杖倒洗碗水,一见六一便吆喝:“嘿!六一好久不见了,来下两盘棋,今天我再教你一绝招,单兵擒老王,哟,你咋个相貌堂堂,二目无光,脸色难看,病了吗?”一面说一面拄着拐杖跳过来,用手摸六一的额头:“还好,不发烧,还没吃饭?来给你下碗面,啥子事吃了再说。”六一吃了面,将事情一一说给郭疯子听,不料郭疯子一口答应,同意六一的户口上在他的户口上。六一高兴得跳起来,跑出门外,对着天空泪流满面,高喊:“有家了!我终于有家了!”郭疯子在旁看见六一的表情,不由也流出苦涩的眼泪。
家,家,想不到在疯子处才找到家啊!。
2.
第二天一早,郭疯子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陪六一到派出所上户口。有了落脚地,并不等于有饭吃,老郭穷得叮噹响,在上月背石头时,砸伤了脚,不能下河坝干活,本来就没几个钱,坐吃山空,上了一次医院,花了三百多元,上了夹板后,再也不敢去医院了,只好自己跛起脚到处扯些草药,自己敷、自己绑,日子过得非常艰难,难怪招待六一的面有盐无味,连油珠都没见一点,煮面后剩下的面汤老郭也喝个精光,差点没把碗舔干净。娃娃瘦得三根筋支着一个头,越长越小似的,走路都偏偏倒倒,最近又病了,老郭配点药,交给老婆领回了娘家。由于日子艰难,一日三餐改为二餐,而都是稀饭,虽这样却很乐观,自我安慰:“稀饭为营养之上等佳肴,菜就是盐,盐就是菜。”饿了喝点盐水,还提笔画“糖醋鲤鱼”、“红烧狮子头”等名菜的形状,再不就在纸上列出“三合泥”的配料,梦想有朝一日自己开个馆子。他更多的时间依然研究点金术、棋谱。六一见如此,把背来的米统统交给老郭,自己天天到街道办事处劳动调配站找临工,可每次回答都一样:“没有活。”
“不要说没得活路,就是有也轮不到你们病残知青,既然有病就养病,还找啥活干,社会上耍起的人多得很,安都安排不过来……”
“上面有指示,两年之内你们养病,不安排,也安排不下,这是关心你们啊……”
“啥子失业哟!我们国家根本不存在失业,你们没就过业,就无所谓失业,没有业,哪有失业之说呢?”
碰得头破血流的六一开始绝望,烦燥地骂娘,昨晚郭大嫂从乡下把娃娃背上街来向老郭要钱给娃娃治病,娃娃发烧成肺炎,可老郭哪儿有钱?把床抬到街上卖,六一也将回城时生产队的工分钱十八元二角一起从旧箱子里取出,统统交给郭大嫂,把娃娃弄到医院。当晚六一就把门板卸下放在地上睡,天未亮就起床,冒雨跑到劳动力调配站门口等待,决心不解决工作不走。第一个上班开门的仍是青年小何,他一见六一就冒火:“又是你,给你说了多少遍,不行就不行,有都不安排。”六一见小何的傲慢态度,一股火冲上脑门:“你今天不给我解决,老子今天就在你家里吃饭。”“你少给老子胡搅蛮缠,你们是瓶瓶里的苍蝇,前途光明,没有出路,大河又没有盖盖,哪里挨球,哪里养伤,关我球事!”六一没等对方说完,抬起手就给对方下巴一拳。小何“噼叭”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方才清醒过来,知道遇到了亡命徒,就神色慌张地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啦!”附近的人听到呼声,连忙跑来把六一反手背起,押到治安办公室。治安办主任把绳子朝乒乓桌上一甩,就要捆六一。六一象头失去理智的蛮牛,一下脱光衣裳,肋骨一根根整齐地排列着,双手一叉,迎面而上,主任傻了眼,心想:自己审过无数的流氓无赖,今天第一次遇到了红了眼的亡命徒,忙掏出手枪吼道:“你给我站住,再上前一步,我就开枪了。”
“开吧!对准这儿打。”六一手指胸口,“你那杆枪最多打个包。”“胡说!站住,一枪一个洞。”
“来、来、来,你开呀!开了枪等于救了我,反正我也没法活了,你还可以得一枚三级勋章。来,一枪只起一个包。”六一步步逼近,主任一步步地退,两个绕着乒乓桌转。正在这时,上来几个人,把六一抱住,捆来吊起,狠狠“教育”了一顿。郭疯子听说后,拄着拐杖四面告状求情,又联络了几个病残知青,直接找上门质问:“病残知青该不该吃饭,要不要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结果六一写了张悔过书,鼻青脸肿地回来,郭疯子抱怨说:“你慌啥嘛?愚蠢啊,硬碰,以卵击石呀。我有办法的,明天跟我下河去淘沙金,我已发明了淘沙金半自动化,机器都做好了,你来看。”地上堆一大堆锄头、镢头、淘金船、网筛,哪有什么机器?
“看到没有?你看这根链条。”一面说一面从杂堆中掏出,继续介绍,“我还是受刘文彩收租院中泥塑收租像的启示,用链条传动比用手省力又增加功效,我现在就采用链条转动,算半自动,效率要提高三分之一倍,有了金子还怕缺钱么?什么也不缺。只要有钱,我就要加速研究点金术,现研究已有点眉目,理论上也是成立的,金的元素符号是AW,原子序数是79,原子量是19。9665,比重为19,根据物质不灭定律,物质不会消失,只能转换。那么只要创造一定的条件,就可以得到铁、铝,然后转化成金,这不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吗?可获双重诺贝尔化学奖,那时候还愁什么?啥都不愁了,化学元素周期表也是一位科学家做梦而成的,他梦见……
“算了,郭哥,你可以做梦,我可做不到那么美的梦,你会木工,又是老社青,拖儿带女的,干脆到劳动力调配站去登记,他们就得优先考虑,你不去,我可要冒名顶替了。”
“你不去淘金了?那么好,我就去登记。”一星期后,劳动力调配站通知,叫郭疯子到县木材公司作木匠。六一出去找朋友借了一套木工家什,在昏黄的灯光下,老郭连夜指导六一练习。练习不是学手艺,而是装模作样,斧头锯子怎样拿,别人才认为你是老手,脚应怎样站才象……。
第二天,六一拿着通知,冒名顶替走到工场,领班老师傅姓汪,六十多岁,一双眨巴眼,红红的不断流泪,雾雨蒙蒙,象一对红灯笼。“红灯笼”叫六一来问:“小伙子,你以前干过没有?”“当然干过。”
“干了多久?在哪儿干?跟谁干?”审问如同影子,走到哪儿都要碰到。六一说:“吃这碗饭,两三年,以前窜乡,在农村干,是跟我老表学的。”
“那好,你先做架梯子。”
好兆头啊!梯子——“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青云直上。嗯,好兆头,今天运气不错,这步棋下得好。
六一喜气洋洋地支木马,钉马口,刨木板,一面推,一面回忆老郭教的要领:手端平,眼放直,身要伸,一下一下地推,不要栽跟头,不然内行一眼就看穿是“黄师傅”。刨口不要安得太牢,太牢刨不动,要掌握火候……一面背一面干,不到半小时,一身大汗淋淋,索性脱光衣裳。可木马不结实,摇摇晃晃的,汪头走过来,六一讨好地递上烟:“师傅,你看这木马不牢,翘天跛地的。”汪头吸一口烟,透过蓝色的烟雾,一双“红灯笼”一眨一眨的:“咋不翘天跛地?你安的球哇?马脚子哪象你这样,都朝一个方向,一使劲咋不晃天晃地?应该两脚蹬开,或外八字,这才稳嘛。”六一“哦”一声,忙把马脚摆成外八字。一会汪头上厕所解溲,招呼:“郭师傅,你是左撇子哇?”六一一下回过神,一个纵步从木马左边跳到右边。汪头解溲回来一手扣尿门,问:“郭师傅,你究竟干过没有?”
六一一本正经地回答:“干这行,牙齿都吃黄了。”
“那支的马架咋个还摇呢?”
“这……是啊,是啊,这木马脚没错嘛。”
“我看你是叼九斤重的烟斗——嘴劲好,你把木马支起抵到墙柱嘛,那样才稳当。”说完又提了一下要垮的裤子,走了。六一心里又有点感谢“红灯笼”,还是牢记常老二、郭疯子的话,“任何人都不要相信,有时连自己都不要相信。”不然,说老实话就有被撵走的可能。
六一把木马支到墙柱,按一按果然稳当,心下感叹:“假一点都不行啊。刚刨几刨子,红灯笼又转过来,不放心地自个儿瞄,不开腔,六一心里一下发毛了,不知那里又有问题,于是恭敬地递上一支烟:“请教汪师,你看还有啥不对头,不顺眼的?”
“人老了,才不顺眼,真人面前说假话才不对头。”
“哎,老前辈,实在不相瞒,我是初学。”
“这就对啰嘛,你不说,你干活我只看你一眼,就明白。我十五岁学徒,已干了五十年,老木虫了,你人老实,我再给你指点一下。”
“谢谢汪师指点。”
“指点个球,你支马架要平,稍稍下斜一点推创就省力些,你这安的爬坡路咋不累?”“红灯笼”说完转身就走。当天下午六一被叫到木材公司办公室:“汪师傅反映你是个冒牌木匠,说你自己承认了初学的,我们这里需要的是熟练的三级木工,每天至少给一元多钱。一、二级木工不要,所以请你走,不过今天给你一天的钱,点清后才走。”啊,红灯笼,你在技术上给我上了一课,社会经验上也给我上了一课。
木匠没学成,就去爆米花,半天就学会,那是用第一代爆米花机,凭经验,看时间估计火候,再开机。可一台爆米花机要几百元,这对六一来说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咋办?租一天五元,一个月一百五十元,六一花了十元钱,好说歹说答应欢迎一天,共三天。
3.
第二天刚好是礼拜天,又是不冷不热的阴天,六一一早挑起爆米花机就朝厂区窜,他早就调查好了,这个厂区有三个大工厂,职工家属少说有万把人,娃娃也不少。六一兴冲冲赶到厂职工宿舍的球场坝上,摆开机器就吆喝起来:“爆米花罗!碗豆、葫豆、玉米、大米都可爆哟,粮食膨胀机开工罗……”不到十分钟,老人牵着娃娃,端着盆盆、筲箕、拿着口袋,一下就排成长龙,篮球场出界还拐了个弯,有的还为争位子吵了起来,在六一听来比唱歌还好听。估算一下,一斤赚三角,这一百多户起码赚三十多元,哦,人还有来的。于是摇机开干,火熊熊燃烧,心噗噗直跳,汗滴嗒嘀嗒往下淌,嘴里不断地唱:
粮食膨胀机,
革命好伙伴。
嘭的一声响,
银子堆成山。
由于没钱买表,不好估计时间,等差不多到了,一拉闸“嘭”一声一看放出的全是黑不溜秋的,焦糊的颗粒,偶尔一两个白色的,有人拣一颗一尝:“呸!好苦。”众人哄笑一声全散得干干净净。有几个边走边说:“这个活宝,哪象个爆米花的?”“分明是吹牛的,你看那花脸鼻孔象个活鬼……”
回去后,爆米花机主人听罢六一的遭遇,连忙把机器弄回去,并说:“你的十元钱,我一分不要,还给你,你把牌子砸拦了,我以后还活不活?”六一一炮又打掉生意,打掉了饭碗,以后又干什么呢?以后他又当搬运工、砖瓦窑窑工,连农民都不愿干的活也干:背茶包子,给死人穿寿衣。也在氮肥厂拉煤灰,那才不是人干的活,开始还象个人,第一趟下来三分象鬼,七分象人;第二趟下来,三分象人,七分象鬼;三趟下来简值象个黑鬼。七十二行,凡卖劳力的活六一都干过。雅娟其间来找六一,看见六一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眼泪情不自禁流了出来,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学个手艺吧……”
六一并不是不想学手艺,而现在最重要的是挣钱。钱、钱、钱,命相连,城里没钱,人就生存不下去,城里吃水、吃饭、住宿都要钱。最近郭疯子真有点疯了,水都吃得饱,风都吹得倒。他每天喝稀饭,脚虽好了,可拐杖仍丢不开,走路偏偏倒倒的,而每天还加倍地研究点金术,改进淘金船。娃娃的病早已好了,人也长高长胖了,又要开学了,可这都要钱!这钱从哪里来?还不是六一拼命干,拼命挣,既要改善郭疯子的伙食,遇郭大嫂带娃娃上街,六一还得给点钱,这样实际上六一一个人供两、三个人!既要多挣钱,又要学手艺,确实使六一为难啊!在氮肥厂拉煤渣的同时,有一小型建筑队正在修一座二层楼的宿舍。六一主动找到建筑队长说:“我是木匠,愿意拿平工钱,干技术木工活。”
队长上下打量了一下六一,然后干脆地回答:“木匠我不缺,只要泥工,你干不干?”
“我干!”
“那好,家什自带,明天筑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当天晚上找一泥工,借一把砖刀,一把尖掌装进工具包。泥工是老同学,很热情,马上从地上撬一匹转,教翻砖。六一回家又练了半夜。
天一亮,他提起包包就走,走到半路,一下忘了掌子的名称,急忙拦住一位朋友,问明名称,心才落下。走到工地还没一个人,等了好一会儿,人才陆陆续续到齐。队长叫一名十七、八岁的女民工:“王三妹,今天给这位新师傅合灰,打杂,砌门后沟。”说完就走,巡视去了。王三妹马上熟练地合灰、备砖、挑灰,等灰浆挑来,六一还没把线吊好。王三妹见六一左挂挂不起,右摆摆不平,汗都急出来了,就主动帮六一吊好线,其实这很简单,插一线锤一摆就是。可六一从来没见过,昨晚也没问过,今天一来就出洋相,幸好只有王三妹看见,若队长看到,不撵走才怪。线挂好了六一开始砌砖,为了挽回面子,六一想露一手,很内行地拣了一匹砖,在左手上翻,昨晚练了半夜有点效果,但今天翻了两下,却掉下来了,差点砸着脚,引起王三妹嘻嘻哈哈直笑。六一上灰砌砖。王三妹挑第二担灰浆来,一看又哈哈大笑,笑得六一心里直发毛,小声问了半天,三妹才止住笑,指着砖沟说:“你砌的啥沟哟?漏汤滴水象张大花脸,嘻……哈……”姑娘又笑起来。六一一看果然如此,灰浆抹得不均匀,选的砖又不合适,高低不平,由于猛敲高的砖,砖缝下的石灰浆顺砖流下,一片狼藉,忙问三妹。这回三妹掩嘴笑问他:“你干过没有?”
“当然干过。”六一吃了上次红灯笼的亏,学乖了。
“算了,我打了两年半平工,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泥工师傅。”“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举世无双,你当然只看见我一个。”
“嗬,你嘴硬,我不管,等会儿队长来……”
“三妹帮个忙,我是病残知青,干的时间不长,边学边干嘛。”“算了,我教你一下,你看你砌的砖不能挨到挂的线,一匹砖抵一点,长了,就凸个大肚子,快拆了我帮你重砌,不然队长一来就漏黄。”边说边三下五除二拆了,重砌。六一刚好和三妹颠了个倒,给她递砖、倒灰。刚砌好两层,王三妹连忙把砖刀递给六一:“队长来了,别慌,就这样砌。”果然队长从远处走过来,王三妹挑起空桶就走,六一掏出一支烟递给队长,队长接过烟,眼睛始终盯着已砌好的两层砖,六一忙弯下腰继续砌,这回有点经验,上灰要抹一抹,砖也不乱翻,依次轻轻放上,一匹,两匹……背后那双眼象两把刀直刺背脊,六一直冒汗,难道队长看出了问题?会不会撵我走?
管他的,现在不能乱想分神,集中精力照王三妹做的依样画葫芦,灰抹匀,砖错缝,不顶线。
“休息一下,队长走了。”不知什么时候,王三妹又挑灰来对低头大干的六一爱怜地说。
“是么!”六一一下发觉背心都被汗湿透了,“他说了些啥?”
“不要急嘛,不会撵你走的,他说你还是肯干,就是有点慢,他不知是推倒重来的。你要盯到线,哟,你现在干得真快。一转眼功夫,又砌了两层。”
“唉!真得好好谢谢你,三妹,你真好。”
王三妹脸一下红了,深深地盯了六一一眼:“你真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