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祁月怒了:“不许学我!”她这么说,双臂乱舞,趁机擦去眼角的泪水。
彦柩哲看着这个有些惊慌的女孩子,突然涌起一股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正如锦断所言,他想要给她铜墙铁壁的保护,怎样宠她都不够,想要日日见到她无忧无虑的笑容。没有了面具,他仿佛不再是她师父,而是个年轻的、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儿,一面浅笑着,一面温柔地伸手抚摸她额前混乱的发丝,“你呀,睡得没个正形。”
“哼,师父最有正形了,哼。”
他又笑了。
“师父你嘴巴抽筋了么?以前这样频率的笑至少要间隔三日。”
“为师高兴。”
“因为什么?说出来我也高兴高兴啊!”
“……为师说了,你没听到。”
“……那……”
师父再说一次呢?她说不出口,她怕听到一些奇怪的、需要她来回答的问题,这问题她几十万年前就曾遇到过,到了现在,也没有答案。
尴尬的沉默。
“师父……”她想打破平静,却被彦柩哲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
月光下,他的眸子显得澄澈通透,让伊祁月无法转移视线,他说:“这印记生来就有,偶尔还会很烫手,似乎是一种血咒,但古籍中凤凰族、金乌族等族落都没有类似的记载。”
“师父……不喜欢这个图案么?”
彦柩哲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在眼睑上投下小小的阴影:“每次见它,总会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似乎答应了谁什么,却记不起具体的东西来。”他抬起头来。伊祁月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映衬在水色的月光里,她的眉目,和她的语气一样温柔:“师父,谢谢你……”
玄兮纵有通天之能,在圣域主人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可先神不一样。先神无法直接插手人世纷争,却可以通过更改规则和与凡人进行等价交易来达成目的,一定是他早知道玄兮无法幸免,却起恻隐之心,默许她的女儿存活于世。如果彦柩哲在三万年之前就是不知名高手,也就是锦断口中的白;在更久远的曾经贵为先神,那么一切也就说得通了。玄兮临死前与先神签订下不知内容的约定,将唤醒婴孩的法门蕴含在一口热血中,在伊祁月抱起婴孩的时候蹭在她的手心上,而先神还未来得及将此事和盘托出,就被伊祁月无情地刺杀,他的泪水滴落在她的掌心,褪去血色化为玉玦,而那古凰血洒落平地,长成一片燃燃不息的永生花。
三万年前,白在伏雪领域苍莽山上参与唐晚与圣域主人的惊天一战,被伊祁月释放永生花吞噬身躯,古凰血融合进他的躯体内,形成了这样的彩凤纹路。
可开启血咒的法门,却随着彦柩哲无数次轮回的记忆更迭而渐渐遗失。
伊祁月低下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彦柩哲心尖一疼,张开双臂,将心爱的女子拥入怀中。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仿若初春淋雨后冒头的竹笋般诱人可口。
“师父……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来跟它相关的任何事情,都一定请告诉我……这不仅是你与她的约定,也是我的……”她的声音细若蚊蝇,砸在他心里,却仿佛泛起细小的涟漪。
虽然茫然于她提及的一切,彦柩哲还是点了头。
窗外一晃而过两道身影,一项耳聪目明的伊祁月却未发现,彦柩哲的目光随之一动,他突然问:“你不喜欢锦断?”
伊祁月抬起头来,才发觉自己竟以及其暧昧的姿势扑入他怀,连忙退开,她还未准备好安放自己脆弱的感情。
擦去眼泪,她回答道:“也不能说不喜欢……就是有一点愧疚,还有一点恼怒。愧疚么,毕竟让他在千山领域守了三万年,不过谁叫他扮作兔子,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说起来——”伊祁月拍拍手,道:“反正我也睡不着了,师父教我掐指诀吧,我保证比锦断做得还好。”
她揉揉眼睛,视野有那么一瞬的不清晰。
最近哭多了么……
不——不对——
伊祁月突然脸色惨白。
窗外夜枭咕咕,锦断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背靠树干,用手中的树叶吹出平缓的音调。右王蒋少白盘膝坐在他斜后下方的另一分枝上,微微仰头,似乎在汲取天地精华。
曲调中断,锦断仰起头透过树叶间隙凝视黑夜。
蒋少白道:“她的确是个令人心动的女子。”
锦断道:“哦?”语气里充满威胁。
蒋少白笑道:“至少我比你了解她,王上。”
锦断道:“自以为是。”
蒋少白道:“正因为我了解她,才知道她的厉害,她可以是所有人,也可以不是所有人,这种感觉令人惧怕。”
“她是伊祁月。”
“王上若这样想,也是应该的……这样的女子,我是无福消受的。”蒋少白低下头,十分落寞,“可若不是这样的女子,又决计活不了这么久。”
“无病呻吟。”锦断嘲讽他,目光透过蒋少白的魂灵,又读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小曲儿继续。
神光族的土地塌陷下去,那手握澜冰破的男人挥剑直指,血流满地!神圣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山洞里,帘幕掀开,一张脸钻进来,惊得她啊呀一声。
“你醒啦?我叫许芳,是圣剑门蒋绯公子的未婚妻。”
神圣坐起来:“那你怎么……在这?”
“之前我被天观胁走,跟着到了九龙山,现在她死了,我就又跟着圣剑门的人了。”
神圣摸摸脸,莫名地觉得对这个人有些抵触。她想起自己现身于各宗派掌事人面前那次,站在前方对自己伸出手的男生。
原来,蒋绯已经有了未婚妻,她样貌温婉又不失精灵,银器发饰叮叮当当,清爽明媚。神圣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她干笑着应和,然后垂下头:“他一定是个非常好的情人。”
“其实……不是这样的。”许芳的神情有些黯然,她的面庞上镀上烛光,让她显得更加温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呀,对他还是有些感情的,可是……他或许喜欢着别人。”
“诶?”
“伊祁月,你应该知道她。”许芳的语气酸酸得,“他们感情好着呢,平日里两个人缩在清云峰,谁也不知做了什么……”她嘟起嘴巴,忽而又说:“瞧我,怎么讲起别人的不是了呢,该打,该打。”
神圣被她这模样逗得发笑:“她不是那种人啦。不过今天谢谢你……不然,我说不定在雪堆里昏睡不醒哩!”
“看你有缘分呗。”许芳握住神圣的双手,坐在她的床边:“瞧你的手,都冻坏了,我给你打一盆热水来。”
神圣从床榻上下来,看见手边的桌案上放着一只做工精致的槐木盒子,明明没有上锁,却无法打开。神圣将元力凝在手上,从盒子上拂过,刺刺得,冰冰得,仿佛有着奇特的封印阵法。
这时候许芳正打了水回来,瞧见她一脸纳闷,温和地笑了:“这是我家的传家宝,可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打不开。”
“失礼了,我……只是随便看看。”
神圣赶紧将人家的传家宝重新放下,手上的冻伤疼得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