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这个舅妈,苏子乐从小就没什么好印象,贪财吝啬,爱占小便宜。见她这时候还惦记着家里两年前那点底子,苏子乐心里更不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您说的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舅妈,聪聪也上学了,您也知道现在的学校收钱有多狠,就存折上那点钱,实在是顶不了多长时间。”
想起自家孩子那名目繁多的材料费、补课费,乐云和李爱霞都不做声了。夫妻俩互相看一眼,李爱霞先说了话,“那倒也是,那乐子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面对舅妈李爱霞的询问,苏子乐没有明说自己的想做什么,而是含糊地回答,“我也有一双手,只要肯做,总能养活自己。”
“对、对,只要肯做事,总能养活自己。”只要这小子不赖上自己家,李爱霞才不管对方死活呢,因此,她忙着话赶话,为的就是让这事板上钉钉,还要加个盖。
男人总还是要点面子,乐云不顾李爱霞的眼色,捏着鼻子勉强说道,“乐子,学还是要上的,要不……你先从舅舅那里拿一点吧。”
这话说的,就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心里面的软弱无力。苏子乐没打算给舅舅难堪,因此也不接这个话茬,而是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舅舅、舅妈,我想拿回我爸妈留在你这里的那笔抚恤金。”
“不行!”李爱霞正想用这笔钱呢,一听就急了,苏子乐话音刚落,她就大吼着回绝,连嘴里的唾沫都飞了出来。
来的时候,苏子乐就没打算这么轻易地要到钱,但是李爱霞这么激烈的反应,却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二十年风吹雨打、水里来火里去的经历告诉他,这里面有鬼。苏子乐那黑幽幽的瞳孔微微一缩,眯着眼睛将身子往单人木沙发上靠了靠,冷静地问道,“舅妈,这是为什么?”
李爱霞一阵语塞,随即堆砌满脸的笑容,道,“还能为啥,你这么个小孩,这么一大笔钱给你,谁能放心给你,总要等你长到十八岁,你说是吧?”
苏子乐笑笑没答话,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乐云,“舅舅,你的意思呢?”
乐云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随即又觉得不妥,才将脑袋转回来,垂着眼睑说道,“舅舅也觉得不是时候,你还是先等两年吧。”
说着,他端起自己常用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茶。
苏子乐笑笑,幽幽地道,“我等得起,可我的肚子等不起啊!”
乐云一口茶没吞下,差点被呛住,坐在那里“吭吭吭”的咳起来。李爱霞赶紧坐过去给他拍着背脊,一边放下脸色埋怨道,“乐子,你这是啥话,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我们当舅舅舅妈的还能眼瞅着你饿死不成?”
苏子乐面不改色地嘿嘿一笑,“舅舅、舅妈,我就是在好好说话呀,您二位说说看,我这是不是实话?”
坐在长沙发上的夫妻俩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又是李爱霞先开口,道,“乐子,你看这样行不,舅舅先给你拿一点钱,你用完了再来?”
“舅妈,您这一点是多少?您先说说看。”苏子乐心里既不舒服又警惕,不舒服是因为李爱霞的口气像是打发叫花子;警惕的是,到目前为止,两人压根就没问自己拿钱准备做什么,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两口子压根就没准备把钱还给自己,所以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面,就连问一句都想不起来。
“咦,这小子现在怎么这么难缠?猴精猴精的。”李爱霞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又为具体的金额纠结了一会,半响,她才给出个数字,“乐子,你现在也大了,那舅妈就多给你点儿,每个月一百块吧!”
看着李爱霞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苏子乐心里一阵腻味,他干脆不接对方的话,转向了坐在旁边已经好一阵子不说话的乐云,“舅舅,我退学不是为了呆在家里混日子,要是每个月拿这点钱,才刚刚能够吃上饭,还未必能吃饱,您说是不是?”
乐云下意识的点头,然后又摇头,终于想到该问点什么了,他看着苏子乐问道,“乐子,那你说说,你想拿钱干点啥?”
苏子乐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心想终于到主题了,他坐直了身子,郑重地道,“舅舅,我想开个小饭店。”
“开饭店?”李爱霞又在旁边一咋一呼地叫起来,“乐子,这可开不得玩笑,你看咱们厂子周围,有多少饭店关门的?你这不是拿钱打水漂嘛?不行,不行,这钱不能给你!”
李爱霞说的是实话,这两年随着经济的不景气,下岗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总得自找活路,有的摆摊,有的外出打工,其中开个小杂货店、小饭店的真不少,就在机械厂、纺织厂周边一溜就有好几十家,结果闹得开店的人比吃饭的人还多,然后又一家接着一家的倒闭。李爱霞苦口婆心地说着,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理由,气焰更是高了几分,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咬死了每个月只给一百块钱,多一分都不行。
无奈之下,苏子乐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第二套方案,“舅舅、舅妈,既然您二位这么不放心,那我就说一下我另外的想法,你们再听听?”
李爱霞也没有想到自己老公的这个外甥会这么难缠,此时此刻心里面已经十分地不耐,闻言黑着脸道,“乐子,不是我说你,你这小孩怎么事儿一出一出的?”
乐云在一旁咳了一声,打断妻子的话,“乐子,你说吧,我听着呢。”
苏子乐装作没看见李爱霞那张大黑脸,依然认认真真地跟乐云说话,“舅舅,我来之前就想过了,如果这饭店开不成,那我就出去学烧烤,然后摆个烧烤摊子,这样的话,本钱小,万一亏了也不碍事,您看成不成?”
听见外甥这话,乐云心里觉得有道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妻子,等着看她的反应。倒不是乐云患上了“妻管严”,而是这笔钱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现在苏子乐来这么一出,耽误了自己家的发财大计,他和妻子一样,心里十分不得劲。
李爱霞心里早就对丈夫这个难缠的外甥腻歪透了,她一方面觉得这件事情投资不大,另一方面也想早点打发这小子回家,自己夫妻两个好早点去办正事。所以丈夫一看过来,她就拿定了主意,随即又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开口道,“乐子,你这事我看行,这样,舅妈给你拿五百块……”
她顿了顿,下了个狠心,道,“不是,拿一千块吧,你就好好地干吧。”
没想到苏子乐不领情,一边摇着头,一边固执地看着乐云,道,“舅舅,这一千块不够……”
“怎么不够?”李爱霞心里那团火腾腾地往上直冒,坐在那里的胖身子恨不得蹦起来,给这个混球一个嘎嘣脆的大耳刮子。
苏子乐压根就不受李爱霞的干扰,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舅舅,烧烤要想做得好,就要拜师学艺,这师傅总得给点拜师钱吧?这学习的日子不管长短,我总得有个生活费吧?学出来了,置办烧烤炉子这些家伙事,又是一笔钱……”
“乐子,你说个数,你想要多少?”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乐云心里也不舒服,说话的口气开始冲起来,打断了苏子乐的絮絮叨叨。
苏子乐说了半天,也有点口渴,他瞟了一眼空荡荡的茶几,咽了口唾沫,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情,“除了烧烤的事,还有一件事,要让舅舅知道……”
“又是什么事?”乐云心里更不耐烦,强打着精神应付着,手里的保温杯盖子拧开又合上,旋紧又松开。
“家里的房子两年没修了,再不修,将来要花的钱更多。”苏子乐看了斜对面坐着的夫妻两个,垂下眼睑意味深长地说道。
“呃……”,乐云和李爱霞没想到外甥会突然提起这一茬子事,顿时语塞。苏家的房子要维修,这事情其实苏子乐已经多次提过,但乐云两口子一直没放在心上,现在苏子乐在这当口提出来,让两人一时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乐云有气无力地问道,“说吧,你想要多少?”对这个外甥,他今天算是领教了,人虽小却是个心眼多多的主儿,将来一定比他爸妈强。想到这里,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带着一丝示好的意味,郑重地说道,“乐子,不是舅舅想霸占你的钱,实在是你的年纪太小,这钱不能一次都给你,我总得替我那过世的姐姐看着你点吧?”
苏子乐心里嘿了一声,他心里清楚的记得,自从父母意外过世后,这唯一的舅舅就没怎么到家里看过,现在说这话,太特么假了!
不过,他也懂得见好就收,瞅准这两口子的气焰已经下去了,赶紧说出了一个数字,“舅舅,我算过了,这些钱里里外外加起来,一万块差不多就够了。”
“一万?”李爱霞一声惊呼,正准备反对,却看见丈夫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勉强按捺下自己的心情,想听听自家男人会怎么说。
乐云也为这外甥的狮子大开口而大吃一惊,他沉吟了一会儿,斟酌着说道,“乐子,刚刚舅舅听了你说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不过,这一万块确实太多了!”
“不多,舅舅,”苏子乐今天第一次打断乐云的说话,语气铿锵地补充,“我今天来之前,已经找过原来在厂里基建科工作的叔叔伯伯,也请村子里的老人去看过,他们都说差不多是这个数字,嗯,对了,这两边的人,我是分开问的。”
嘿……,一听这话,乐云简直想要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