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密告（杨曼）
元吉的叫声震得我耳膜快要被洞穿了一般，我的双手不觉从头部移到耳上捂着，也发了狠的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滚，滚！”
元吉揪着我头发的手向外一挥，我身不由己的被他甩在床上，痛得我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一样。
我挣扎着支起身来，往元吉望去，只见他双眼充血，瞪得铜铃般大，神色甚是可怖。可是，忽然，他又桀桀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却比哭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好，到我打败了突厥回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大唐之内不是只有那人才能统兵打仗……到了那个时候，我看他对父皇而言还有什么可资利用的价值，还怎么能保得住性命？到了那个时候，我看你还知道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心中一颤。
他们……是要把世民在这政争之中最赖以为生的兵权，也完全地剥夺！
我毕竟是曾经跟从着洛姐姐掌管过卫队多年的人，不同一般久居深闺的女子，他们这一招是如何的釜底抽薪，我稍一沉思就已然洞若观火。
连兵权也丧失了的话，他们对世民的最后打击，也就不远了吧？
明明知道这个时候我是不该再激怒元吉的，但我自己心底也有一股按纳不下的怒火在腾升，忍不住还是要向元吉反唇相讥：“你倒想得挺美的。唐军中的骁将悍士，大半都握在秦王手中吧，你空有一群士兵，能敌得了突厥的铁骑？这次给你打赢了还好，如果输了，父皇回过头来还不是得再去求秦王？到了那个时候，父皇就会明白，这大唐是永远离不开秦王这江山柱石、护国长城的！”
“小曼，你真是聪明……”元吉眼中怒火闪动，口里吐出的却是欢喜赞叹之声，“……还是说我们是夫妇一体、心有灵犀相通？怎么你跟我都想一块儿去了呢？”
他看着我惊疑不定的目光，得意地一笑，“所以我今天早朝时才一领受父皇命我督师北上的旨意，朝会后我就已经私下里得到他老人家的允许，可简阅二哥帐下精兵勇将以增益我军兵力。秦王府也好，天策府也罢，所有的大将我都会全部以皇命调入我帐下。他们服从还好，不服从的话，那就是抗旨，到时不但他们要死，连二哥这个他们的主子，也逃不掉唆摆下属违逆圣命的大罪。嘿嘿嘿嘿……”元吉又干笑了起来，声音中自然是全无欢意，犹如夜枭日鸣，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他……不会任由你们这样胡作非为、摆布于他的……”我用力地喘着气，一手不觉按在胸口处搓揉了起来，只因一种窒息的感觉涌上胸口，那里又隐隐的在作痛。
“是的，我的小曼真是聪明绝顶，你想的全与我不谋而合呢……”元吉的笑意竟是越发的浓烈，“所以，在我出征之日，大哥将在昆明池摆酒给我饯行，他会命令二哥也出席。在那席上……嘿嘿。他若乖乖的把幕下将佐都交出来，从此以后就呆在这长安城里做个投闲置散、有名无权的亲王，也就罢了，否则……”元吉没有再说下去，但他那目光渐渐的变得阴狠森然，已经等于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我合上了眼，但元吉那森寒的眼神仍是在我脑海中晃动不止，“你们……真的要谋害跟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么？”
“哼，就算我们不杀他，他若再这样违抗皇命，迟早也是把自己的脑袋撞到父皇的刀锋上去。”元吉冷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着，“要怪就怪父皇为人优柔寡断，连大哥这样好耐性的人都等不下去了，要自行了断这祸胎。若父皇一早就把他废黜了，我们倒还未必非要这样取他性命不可。”
“够了！”我忍不住一声断喝，“还不都是因为你们弄出这些事情来，才把他逼上那样的绝境？亏你还想得出那么多的罪过，都推到父皇身上。”我虽是说出这话来，却又禁不住隐隐觉得，元吉说父皇在这事上的进退失据，亦并非全属推搪诿过。
但他们兄弟相争，最终到达此等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到底是谁的错，又是谁的错更多，我已不欲多想。我也不耐烦再跟元吉为着这事徒劳无益地纠缠争吵下去，一个翻身便向内躺下，装作累了要休息，其实脑子急转着在想该怎么办。
元吉又是一阵冷笑，但我对他全然的不理不睬，他大概自觉无趣，终于脚步声渐行渐远，离我而去了。
我在床上假寐了一阵子，起来穿戴整齐，独个儿往东市而去。我在东市里沿着大街游逛，每家店铺都进去看看，买些东西，这样直到天色已黑，跟随的好几个仆从手里满满的尽是大包小包，我才悠悠然的回府而去。
次日，我也没有带上女儿，直接就进了宫，从那条隐蔽的路径进入临湖殿，把面向玄武门的窗台上的花瓶移到靠近太极宫的一边，然后就在椅子上坐下，眼睛一直盯着映照出玄武门情景的铜镜。
早朝结束的时间到了，玄武门变得熙熙攘攘，朝臣们陆陆续续、成群结队地从玄武门出宫。忽然，人影一闪，世民的影像出现在铜镜之中。他往临湖殿这边望了一眼，一转身，从本来正要出宫改成重又进宫。
未几，元吉的影像却也出现在铜镜里，他向后张望，似乎是在看着又再往宫内走去的世民的背影，脸上似是现出疑惑之色——但这也许只是我的猜想所造成的错觉，毕竟从这铜镜里映照出来的只是遥远的人形，动作可以看得见，面上的表情还是太模糊了，不可能看得很真切。但我分明能看到，本来也是正要出宫的元吉，也折返回宫。
他是真的想起了有什么事还要办而重新回宫，还是正在追踪着世民呢？
我的心怦怦乱跳，只能暗自祈祷，我这次把世民招来，千万不要弄巧成拙，被元吉发现了我们这相会之处。
不久，楼梯上响起“登登登”的脚步声。我霍然而起，抢到梯口，一见到世民的脸庞，就探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后面有没有人跟踪你？”
“你是说四弟吗？”
世民的回答让我的心猛的抽紧——果然，元吉起疑了，他重新进宫是为了跟踪世民。
但世民的声音平淡安然，又让我略略的安下心来。我凝视着他的眼眸，问：“他跟踪你了？你都知道了？”
世民点点头，道：“不用担心，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他在后面跟着我，故意急绕了几个弯，然后隐身在一大丛灌木之后，看着他反而走到我前面去了才走出来。来这里的一路上，我也很小心注意还会不会有人在后面跟着，但再没有发现。他应该是被我甩掉了。刚才从侧门进来之后，我也把那门从这里面闩上了，他就算能从那条路来，也进不了这门。但如果他是走正门进来，我们在这里早就能看见。”世民说着，往铜镜一指。
我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才忽然觉得全身脱力，腾的一下软倒在椅子上。
世民伸手扶起我，关切的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元吉会怀疑我再进宫去的目的？你又怎么会知道他在跟踪我？”
我使劲地抓着他的手臂，感到他那强壮有力的臂膀托扶着我，心中渐渐的安定下来。
“元吉昨天向我透露了他和太子谋划要在昆明池的饯行之宴上杀你……”说着我把昨天从元吉处听来的话说了一遍，却见世民只是淡然的听着，脸上神色未有大异。
说罢，我道：“元吉已经知道我们在这宫里相会，只是不知道地点在哪。他敢把这样害你性命的密谋都告诉了我，那他很可能是故意说出来，好引我与你在今天相见，告知你这事情。他跟踪着你，就能发现我们相会的地点。可是我明知他有这样的伎俩，又不能不来与你相见，只怕他们真的有这样的密谋，你若全无防备，那就糟了。”
世民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他既然都猜到你会来见我，无论这地方他是发现得了、还是发现不了，我总是知道他们的密谋了。这样的密谋就一点都不密，不可能真的会实施的。再说，就算你不跟我讲，他们在这种时候邀我出席什么饯行之宴，这样的‘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我也会托病推却。他们是想杀我，但不可能会是用这种法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