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立妃（长孙明）
瑛姐姐面有惭色地低眉垂眼，道：“明妹妹的胸襟，确实远非我这种小人之心所能企及。”
我忙道：“不，瑛姐姐完全是一片关爱我之心，我非草木，岂有不知之理？我也不是什么胸襟广阔，只是……其实我是在打赌，把赌注都押在世民是有情有义之人之上了，还要赌他一辈子都不会变……”我转眼看向窗外，与其说是对着瑛姐姐，不如说是对着我自己喃喃的低语，“……这，就是我一生的赌注了。”
室内一时沉寂了下来，只有习习的凉风从窗外的园子里吹拂进来的声音。
良久，我转头看着瑛姐姐：“瑛姐姐，你特地瞒过世民来跟我说悄悄话，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叫我赶紧生儿子吧。”
瑛姐姐爽朗地笑了起来，道：“明妹妹果然聪明伶俐。这话我本是想着跟你说上几句，好让你回去二弟问起你，我们到底说了什么女儿家的体己话的时候，你有敷衍他的话可说。”
我心中一凛。瑛姐姐这么说，那她接下来要说的，才是她真正要说的秘密话，而且还真的不能让世民知晓。那该是……怎么样的秘密话啊……
我凝视着瑛姐姐的眼睛，等待着她说下去。
瑛姐姐笑了一阵子，神色慢慢地凝重下来，向我更靠近了几分，低声道：“明妹妹，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上次阴贞烈之事，是尹妃和张妃二人在背后捣鬼，针对二弟……”
我点了点头，道：“当天在殿上，我听到她们居然早在我们之前知道贞烈是阴世师的女儿的身份之时，我就猜到贞烈行刺之事是她们泄露给父皇的。这事就连这府上的仆役，也大多不知道，显然她们在这里安插了线眼。而这事又是突然发生，事先应该没有谁能预计得到，她们却似早有准备。大概她们虽然不能确切地预见到贞烈会大胆到行刺世民，但既然她们早就知道贞烈的身份，只要线眼能抓到些许鸡毛蒜皮之事，她们也会吹毛求疵地向父皇吹枕头风，把小事闹成大事的。她们可能也没想到，还真的就给她们抓到大事了，也难怪她们当天会如此得意忘形，反而闹得过了火，倒是过犹不及呢。”
瑛姐姐冷笑一声，道：“她们确实也是最终吃了暗亏。这次父皇登基，马上就立了万姨为贵妃，等于是许了她执掌后宫的大权。接着要封立其余三大夫人时，父皇自然要与万贵妃商议，她那时竟是表现出从所未有的坚定顽强，先是坚决不答应让尹妃成为紧接在她之后的四大夫人之次的‘淑妃’，以至父皇最后只能立了她为四大夫人之三的德妃。然后当父皇要立张妃为四大夫人之末的‘贤妃’，问她意见时，她只冷冷地回了一句：‘以她平日的行止，配得上贤这个字么？’。”
我暗暗好笑，口上却道：“真想不到，万贵妃也是个妙人啊，偶尔也能说上一句妙语呢。”
瑛姐姐也呵呵笑了几声，道：“因此这四大夫人最后只立了贵妃、德妃二人，此事一公布出来，后宫哗然。张妃为此大哭大闹了一场，反而惹得父皇是龙颜大怒，索性连‘九嫔’之位也不给她了，一转身反倒纳了宇文家的女儿进宫，新婚燕尔、如胶似膝的，把她宠爱得差点还想立她为皇后。幸好她倒是个聪明之人，头脑清醒得很，知道这种事情是万万不可的，一口就回绝了。父皇最终是立了她为‘九嫔’之首的‘昭仪’，若非她进宫的时日还太短，资历尚浅，只怕四大夫人都会有她份了。”
我心中暗暗的想：“最初定计之时，世民就跟我提过最好能把张妃的名份压到九嫔以下，当时我还觉得以父皇那么喜欢张妃，要做到这一步未免过火，不是那么容易。没想到张妃这一哭闹，自己把父皇对她的好感给毁了一半，又进去了一个宇文昭仪再分掉她大半宠爱……所谓世事难料，就是这样的吧？还是说，男人大抵如此？一旦当了皇帝，一旦有了新欢……”
心思纷纭之间，只听得瑛姐姐续道：“听说张妃本来一直只是躲在寝宫里哭泣，但父皇也没去理她。直到后来尹妃前去开解，领着她去父皇面前谢罪，父皇终于还是念着她往日的好处，封立了她为婕妤。这虽然已是九嫔之后的二十七世妇中名分最高的了，但与她最初以为自己大可以当上四大夫人之一相比，毕竟是整整差了两级，也够她气恨恼怒的了。”
我微微皱眉道：“尹娘娘果然是非寻常人也。若不是她竭力挽回，张娘娘只怕从此就被一脚踹进冷宫去了。现在张娘娘虽然位份比她原来预想的要低很多，但毕竟在她之上，也不过是万贵妃、尹德妃和宇文昭仪三人而已。她本来应该也没想过能压过万贵妃与尹德妃二人，因此其实也就是凭空多了个宇文昭仪横在她前头。但以宇文昭仪家世之显赫，又年轻貌美、善解人意，只要入得宫去，父皇迟早也必定会让她凌驾于张娘娘之上。这样看来，张娘娘这次损失也不是真的那么大。但如果她执意与父皇怄气，以至从此被冷落抛弃，那才是一生尽毁了。”
瑛姐姐点头道：“还是明妹妹你心清思密，对后宫的形势看得真切。万贵妃虽然位高，但性情柔弱。尹妃就算当不上‘淑妃’，在后宫三千之中仍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这人老奸巨滑，万贵妃只怕是压不住她的。宇文昭仪为人精明，以她之才，定能看到尹德妃的城府，但看她入宫以来的行止，此人首重明哲保身，只会尽量回避争斗，不会跟并无深厚渊源的万贵妃结盟共抗尹、张二人。而尹、张二人却是自太原时代起就已是关系非比寻常，这次后宫封立中尹德妃吃了暗亏、张婕妤吃了明亏，这只会促使她们二人更加一致对外。她二人联手，后宫之内还是无人敢缨其锋啊。”
我轻轻叹道：“后宫的情势，确实就是如此。有她二人在后宫，只怕……唉，只怕父皇耳边不得清静了。后宫的事情，本来不该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多管闲事，只是世民不知道怎么会得罪了尹、张二位娘娘，我就不得不多留些心眼盯着后宫了。”
瑛姐姐神色沉重，道：“明妹妹，你……真的不知道尹德妃与张婕妤为什么会针对二弟吗？”
我摇摇头：“我问过世民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有得罪过她们。太原之时，我也在的，我自己也实在想不出世民何曾对她们二人做错过什么。”
瑛姐姐眼中闪过奇异的神色，道：“明妹妹，你是怎么想出让阴贞烈伪称她想行刺的不是二弟、而是杨洛的法子来的？”
我听她突然转口提及此事，不觉一怔，道：“怎么想出来的？当时急中生智，要说是怎么想出来，我还真说不上哩。”
“既然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怎么就没有想过，尹德妃与张婕妤针对的其实不是二弟，而是……杨洛？”
我脑中嗡的一下，整个地愣住了。
是呢，为什么我一直就认定是世民得罪了那两个女人，她们只是借攻击洛洛来攻击世民，却竟然从来就没想过源头会是在洛洛身上？
我想了一下，道：“可是……洛洛似乎并不认得两位娘娘啊？如果是因为她们之前就有了过节，所以两位娘娘千方百计想害她，为什么洛洛事前事后都没提起过？”
“杨洛不会认识她们二人，但她们二人却是化了灰，也会认得杨洛。杨洛可是隋宫之中唯一的公主，她们二人却是三千佳丽之中的两个而已啊。”
我眉头皱得更深：“这么说，洛洛自己也不知道曾经开罪了她们吗？瑛姐姐，你是不是已经把事情的原因都查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瑛姐姐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以前也跟你一样，对于尹、张二妃这样突然发难针对二弟感到大惑不解。我也想到她二人深受父皇宠爱，二弟这样与她们对立，以后的麻烦可就多了。所以事后我经常在宫里到处转悠，与年纪较大的宫人闲聊，待得与她们熟络起来，她们对我放下戒心之后，渐渐渐渐就从她们口中打听到很多关于这尹、张二妃的往事，这才发现原来事情的根源是杨洛，而根本不是二弟！”
我听得直起了身子，竖着耳朵细心聆听。
“原来大业十年、十一年那段时间，宫里曾经连接发生很严重的失窃，很多珍器宝物被人偷运出宫变卖。炀帝为人疏懒，其实本来也不是很在乎少些财物的，但偏偏在那些失窃的物品之中，竟还有着宫内行男女之事时使用的奇器淫物，据说有一件就是教导宫中女子如何在行房之中迎合皇帝的‘合欢匣’。这些东西流传到民间，可说是大损皇室体面。炀帝为人荒淫，却甚是爱惜面子，因此对于失窃财物他不介意，失窃了这些房事之物，他却勃然大怒，据说为此还痛斥了萧皇后一顿，说她掌六宫凤印，却没有好好管教宫人。他一怒之下，索性就把杨洛这平日作风强硬的女儿招来，让她代萧皇后整顿后宫风气。杨洛的为人你也知道了，确实是雷厉风行的，当即下令彻查后宫中一切有失妇德之举，而不仅仅只限于把宫内淫物偷窃外出的罪行。这一来，尹、张二妃就大难临头了……”
我眉毛一挑，道：“怎么？难道她二人竟会有不守妇道之举？”
瑛姐姐叹了口气道：“明妹妹，你有没有听说过‘对食’这回事？”
本章史实相关注释：
“四大夫人”的后宫设置，据说是李渊才开始的，此前是一后三夫人合起来才四个。但不管怎么样，总之李渊时代起就有了次于皇后之下的四大夫人“贵淑德贤”四妃，李世民、李治时期四妃的位置都是满的，但李渊的四妃看起来却是不满的，只有万贵妃与尹德妃二人。当然，一个很大的可能性是其实这四妃还是满的，但因为另外两妃史书上没有记载（至少是没有生儿子，如果生了儿子就会有记载），所以看起来是不满的。四大夫人之下是“九嫔”，史书里也只记载了宇文昭仪一人，可能也跟四大夫人一样，满是满的，但其余八人都没有生儿子，也没有什么事迹可言，就没作任何记载。九嫔之下是二十七世妇，这里的婕妤一级倒是不止张婕妤一人，有生过儿子因而被记载下来的还有郭婕妤、刘婕妤。事实上，史书上有记载却并未生过儿子的，只有张婕妤一人，估计如果不是因为她与世民有过敌对而被记载了下来，以她没有生子，通常是不会留名史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