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府门前出来的果然是章惇,身材高大,长眉浓烈、尾角斜飞至鬓,鼻梁高挺,颌下半尺长的连腮长髯,一双眼睛深邃四海,额上因岁月留下的皱纹,仿若岩石刻就。章惇身着一身日常便服,头戴乌角巾,一出门便对门口的各位来客拱手作揖,微笑道:
“同僚好友能来,老夫喜不自胜,各位里面请!”
“宰相大人过谦了,自从你当上相国,每逢寿诞都闭门谢客,让我等欲进无门。今日打开方便之门,不仅是宰相大人的喜事,也是我等的喜事。各位同僚,你们说,是不是啊?”一个年界五旬,身穿紫色公服,风度翩翩的官员,向着周围的大小官员们拱了拱手,登阶而上。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高六尺、剑眉星目,身穿红色公服的青年。
“蔡大人说的有理!”“确是如此啊。”本来要与宰相大人打招呼的众位官员,看见此人,立时止口,纷纷笑着附合,不动声色的为其让路。
章惇看见此人,眼角扫视了一下那红色公服的青年,淡淡笑道:“蔡大人为老夫贺寿,倒是个有心人啊!来,里面请!”说完又对等在门外的众位官员笑道:“各位同僚,里面请!”
“请!”“请!”
一番谦让寒暄之后,众位官员前前后后的进了章府。
刚才章惇口中的这位蔡大人,正是观文殿大学士开封府尹蔡京,其身后的年轻人便是开封府的捕头马天行。蔡京此人文采高绝,心思巧妙,八面玲珑,虽然官位位居章惇之下,但在朝中具有相当的影响力。这也与他的弟弟蔡卞有关,蔡卞如今贵为尚书左丞,是宰相章惇的左右手。虽说两兄弟不和,但在外人看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章府几年不曾宴客,此次大宴宾客,朝廷内外大小官员,不管是接到还是没有接到请帖的,都闻风而动。偌大一个章府,渐渐的就显得拥挤起来,前院后院,边边角角都是人,而且是个人都是官。
不进京,就不知道官有多小。德州刺史王藻,正五品的官员,放在地方上怎么也算是个一方大佬吧,可到了这里,屁都不是。给人作揖,还要看人愿不愿意。幸好进门的时候,与苏颂搭上了话,苏颂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里。苏颂虽然在场中不太管事,但是当官时间长,人缘广泛。王藻跟着也沾了不少光,认识了不少人。
“诶呀,人老了,还没走几步就动不了了。王大人,那边有个戏台,老朽过去看看,你是否……”苏颂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看见不远处的戏台上开演了,就想过去看看。
那些乌七八糟的,有什么好看的。尽管王藻不太乐意,但也只好扶着苏颂道:“我陪您,我陪您!苏大人,您老宅心仁厚,以后可要在宰相面前多替我说说好话啊!”
苏颂笑道:“这朝里的官,一批批的换,我看你啊,还是呆在地方上的好。”
王藻笑道:“苏大人,您说哪去了,我是怕什么时候风就挂到我头上了。”说着扶了扶头上乌纱帽。
“王大人,多虑了,德州,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你就放心吧!嗯,这个地方好,就坐这儿。”
到了戏台下,苏颂坐在了靠近戏台的一桌宴席上。
德州刺史王藻看着宴席有些犹豫,苏颂老大人拉着他坐下道:“这又不是上朝,没那些讲究,就坐我旁边。坐!”
两人坐下后,旁边的座位上也陆续来了些人,又是一阵寒暄,随后便看起戏来。
戏台是新搭建的,有半人高,两丈见方大小,背后靠着临街的有两人高的院墙,墙前拉上了一块红布作为背景。此时的戏台正在表演傀儡戏。
表演者是一个山羊胡子的年老之人,正是曹安在街上遇到的扮作“尸体”的康成才康大叔。山羊胡康大叔表演的是时下最为流行的《灯花婆婆》。只见他拿起桌子上的灯仗,剔下红焰蛾的灯花蕊儿,往桌子上轻轻一扔。那灯花旋转了三四旋,变做碗口般大的一个火球,滚落在了台上,随后‘篎’的一响,如爆竹之声,那灯花爆开,散做火星满地,登时不见了,只现出一个三尺来高的婆婆……
“妙哉!妙哉!”
台下观看的众人顿时赞不绝口。
紧接着上台的是胖子周小山。周小山虽然矮胖猥琐,但也有压箱绝技——口技。不仅能模仿出各种飞禽走兽的叫声,还能模仿出男女老少的说话之声。简单的在台上拉起一个三尺见方的布围,胖子空手而进,里面瞬时就响起了各种人语声,惟妙惟肖。
不管什么时候,人们的娱乐项目总是层出不穷,叹为观止。一身老道士打扮的曹安看着台前的表演暗暗佩服不已,这很多东西都失传了吧,没想到我还能一饱眼福!
“发什么愣啊?该我们上台了。”白鹞一拍曹安的肩膀,眨着亮晶晶的月牙眼笑道:“你别不是紧张吧?”
白鹞和一旁的哥哥白鸱都是一身道童打扮,仿若金童玉女。白鸱笑道:“没事,先前不是试过了吗?”
曹安笑道:“我不是紧张,而是觉得你们个个身怀绝技,让人佩服。”
白鸱笑道:“什么绝不绝技的,都是为了讨口饭吃。走了,出场了。”
经过前几场的表演,台下过来的宾客越来越多,等曹安与白氏兄妹出台时,台下已是座无虚席。此时,已是天将正午。
曹安虽然年纪小,但是身材颀长,穿着宽大的黑白道袍,手拿拂尘,面如冠玉,长髯飘拂,背后跟着两个亦步亦趋的俊俏道童,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曹安对着台下众人稽首道:
“无量天尊!贫道清风子,路过此地,只见此处,英气贯斗牛,霞光漫天飞,好奇之下,特来一顾,不曾想竟是宰相大人的寿诞。贫道远道而来,身无所长,无以为贺,特上天宫为宰相大人摘下仙桃祝寿。”
这一番话让台下众人顿时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变戏法吗?怎么来了个道士?这道士究竟是真是假?仙桃?听过,还没吃过呢?
曹安不理台下的喧哗,甩了甩拂尘,高深莫测的道:“白莲,把为师的神仙索拿来。”
“是,师傅!”白鹞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卷绳子,递给了曹安。
曹安接过绳子,口中大喊一声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去!”说着把那绳子往天上一扔,绳子便定在了半天云里不动了。
“神了!”台下的官员看到此等情况,有些人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
曹安扶着胡子点头笑道:“红莲,还不去天庭偷桃?”
白鸱点点头笑道:“好咧,师傅,徒儿去去就回!”说着揪住那绳子攀爬了起来,速度极快,不多久便在半天云里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渐渐的消失不见了。
隔了半响,不见动静,曹安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惊叫一声道:“哎呀,不好!徒儿有难,待贫道去救他!”
曹安挽了挽袖子,正要攀绳子,却见台下跳上来一人,抓住曹安的袖子叫道:“曹大虎,你让我好找!我瞅了你半天了,你倒是装得像。”
我曹,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来捣乱啊?曹安扭头一看,竟是清晨在花园里遇到的那个少年。曹安既然想抱住章惇的大腿,这少年就是很好的一根线,可惜先前曹安四处寻找了一番,没找着。
台下的众人见出了这么一个插曲,顿时明白了这还是在耍戏法。明白了这些,台下的众人不乐意了,这谁啊?正看的兴头上,打什么岔啊!
曹安低声道:“忙着呢,等下再说!”
那少年眉开眼笑的道:“等什么啊,我就是专门瞅着这时候上来的。你不告诉我下联,我就不松手!”
看着眼前得意洋洋的少年,曹安一阵无语。
白鹞也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愣了愣神道:“师傅,师兄有难,万分火急,待徒儿先去解救于他。”说着,抓住绳子噌噌的往上爬。
“真的,假的?”那少年看着白鹞越爬越高,忍不住抓住绳子使劲的摇了摇。
白鹞此时正在上面一边爬一边琢磨着怎么处理突发的变故,一个不留神,手一滑就朝着地面坠落下来。
曹安正要阻止少年的胡闹,事故已经发生了。眼见惊叫的白鹞四肢凌空坠下,曹安没做细想,上前就朝着白鹞接去。
完了,要出人命了!台下众人见此情景,都惊讶的站起身。人群中一个红影拔地而起,凌空连踏两步,朝着台上急掠,终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