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4312100000021

第21章 艾“大男”进军婚姻的经历

这位“大男”,在家庭中既不是排行老大,也没有大男子主义的倾向,而是一个接近“不惑”之年的光棍儿。按说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现象,在他所在的这座特大号的都市中,已经出现了为数可观的“大女”单身族,其成员不乏收入颇丰的白领佼佼者。既然这类“大女”能够堂而皇之地被人所理解,那么“大男”单身现象就同样不值得大惊小怪。何况人家这位叫艾荧光的“大男”无意一辈子打光棍,在这之前也谈过对象,现在也正处于“谈”的过程中。你瞧,这不是,在本市五星级饭店古侨宾馆一楼的咖啡厅低回乐曲的氛围中,靠北侧圆形茶几的两边,一双韶华未逝但正步入中年的体面男女正在对坐交谈。而男女双方喝的饮料显然是不一样的,女士好像喝的是咖啡,而男士则是橙汁样的饮品。这时一位男服务员走过来,轻声问他们:“二位还要点什么?”男士不失文雅地摇了摇头,但随手将一张百元钞票搁在服务员手中的托盘里,服务员点了一下头离去了,座间的交谈仍在继续。

“我从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其中提到你还是******特殊贡献津贴的享受者,然后说在整个戏曲研究所里才只有两个人,这你可是没有告诉我的,然后……”

女士呷了一小口咖啡,她那颧骨中间略呈弓形的鼻梁耸了一下,笑意中又含有微嗔,一双颇不难看的三角眼定定地期待着他的回答。

“我觉得这实在不值得向人介绍。一共才不到二十个人的部门里,有两个名额也不算太稀奇了。我觉得很平常……”他那舒展的面庞表情非常自然。

“怎么能说是很平常呢?难道……”她显得有些狐疑,“然后还有非业绩的因素起作用吗?”

“那倒不是。”他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了触碰,紧忙做了解释,“大概是我比别的同志多出了几本书的缘故吧!”

“那……然后你一本书也没带过来。”她对事物的关注点显然是他未曾预料到的。或许他本就不想那么做。

“以后还是有机会的。”“大男”自知是搪塞之词。不知为何,凭他的感觉,他觉得他写的那几本书,她不会有真正的兴趣。

以下的时间分明是陷入了心照不宣的彼此揣摩,尽管双方都已不是初次与异性面对面交谈,但还是或多或少有些莫名的尴尬。他们是经人介绍的,女方是电视台的主持人,有时候也做采访记者,人长得不难看,工作岗位也相当体面,不必说是不难找到那一半的。然而说实话,在经人介绍相互见面之前,她从来也没在任何名人堆里听说过有个叫艾荧光的;反过来,尽管女方是地道的抛头露面的职场中人,他却也没注意过她这位主持人。有一个可能的原因是:他平时看电视本来就不多,除了看重要新闻、顶尖的球赛、大案要案、人文历史,还有他业务上涉猎的戏曲节目之类,电视机在一天里较少开启。不过,自从第一次与她见面以后,他便开始注意到某些节目的主持人里确有眼前这位吴蓓玲女士,而且出镜率并不特别稀少。但遗憾的是,在屏幕上的形象并没有增强他更加亲近她的愿望。对此,艾先生理性地归之于“缘分”没有格外垂青于他俩(他是挺相信“缘分”的),因为,他无法对她作为主持人的话语质量反应漠然。仅仅她三次出镜所说的话,就不下十几处是他认为的明显瑕疵和不应有的话语习惯。譬如,她惯用时下流行的主要在大学生“女孩儿”为最突出的频率极大的词语“然后”,在平时说话与工作话语中使用得都不在少数,该“然后”时“然后”,不该“然后”时也“然后”,有时竟然赋予它语法中的任意词性,诸如副词、介词、连词甚至还波及形容词和动词。作为年轻“女孩儿”太嫩、功底不厚尚可体谅,但对于她—— 一位三十四岁、工作十年以上,工作对语言要求又较高的职场人士,就未免有点不足了。还有,他还注意到,她在许多同音字的发音上不准确,常常将不同场合下应用的字音都笼统地并成一个,如“载人飞船”的“zài”“超载”的“zài”“满载而归”的“zài”都一律发成“zhǎi”音;又如“秩序”的“zhì”,她每每都随某些市井习惯发成“cì”序。他也检点过自己。自己这般敏感是不是过于吹毛求疵了,虽说没有完全挑刺儿般地说出来,也会影响到与别人的交流。他也不是不懂得古人所言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却又无法消除这块不大不小的“心病”。他总觉得指出来是出于对她的一番好意,就在他第三次见面也就是此番咖啡厅的交谈中,他终于忍不住择要点指出了其中的一点,尽管语气是十二分柔婉的,甚至还可说有点吞吞吐吐:

“小吴,你的名字中的那个‘蓓’字,其实不是个多音字,只有一个‘bèi’的音。可是……许多人都会念成‘péi’。特别是女……女孩儿起名爱用这个字儿。当然……不见得是不认得字儿,也许是觉得好听,也就那么叫了。不过……还是不那么……”“大男”平时最不习惯说“女孩儿”这词儿,现在他也做出了一定的妥协,不过还是说得有点拗口。

“那是因为约定俗成。只有死脑筋的人才会那么咬文嚼字!”“大女”本是青白的面色由于骤然充血而涨红,“据我所知,就连知名度相当高的影视明星取了这个名字也这么发音,也未必有人说三道四!”

“唔,是是……”“大男”诺诺连声。他历来如此,遇到别人抢白甚至粗口驳斥,他极不长于做出适度的应对。但在他内心,却已对事情的未来走向料定了五六。

深秋的白天比淑女颈下围的丝巾还要短。吴女士凝然望着大窗外的街上,来回闪过的投影无休止地消失在暮色之中。她没有看表,也没看手机,只是自语般地说:“时候不早了,真够快的。”

“是不早了,我们……”“大男”见她似要起身,他也背起了自己的挎包,而且是斜叉儿挎在肩背上。

往外走时,她似笑非笑地:“我的车停在那边,你呢?”

“我还是走老路:地铁二号线。”

他没有同她握手告别。他灵敏的感觉告诉自己她不大习惯与人握手,他绝不会那样不长记性。

她独自驾车走在二环路上。全都市每天到了这钟点,照例是车行不够通畅,其实还达不到真正“堵车”的程度。不过她也习惯了,性急也没有用。实际上,人的脑子基本上没有“真空”状态。电视上犯罪嫌疑人说他们挺起尖刀连刺被害者时,几乎都说的是同一句话:“当时我的大脑是一片空白。”这究竟是某种状态下的生理反应还是为了以此表白来减轻主观的故意?当然,这是一种犯罪哲学,我们的两位男女主人公都无此体验,很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

“大男”此刻在地铁中想的什么暂且不表,“大女”在车上脑子里并没闲着,她清晰地捋着今天下午会面的每个章段乃至每个细节,甚至直若将对方的每一句话拧出水来。最后,她十分自信对他的言语和表情破解得一丝不差:

他享受******“特供”津贴对我秘而不宣,多半是出于作秀,故作深沉;当然也不排除是以此来考验我,看我是否世俗。然后……

他既然出了几本书,为什么不肯拿给我看?既是谈朋友,就应该尽可能让对方了解自己。这又不是故意显摆。否则,就明显地不近情理了。然后,哦,是了,不排除是书写得不够水平,怕露怯,然后……

他为什么要借名字的发音问题,来对我挑刺儿?不,简直就是一次挑衅。这充分说明此人是个难于相处的主儿。也难怪他年已“不惑”还没有找到对象。然后,幸而我适当回击了他一下,才减少了他对我的羞辱。不然,那不就意味着我和家人都是白字先生吗。艾先生呀艾先生,你没想到吧,先生此举已在本小姐开头对你的几分好感中刨掉了一半。然后……

最后一个绿灯开启,蓓玲女士很快就到达自家门口——叶赫花园A座。请放心,问题想清楚了,绝对不会是“今夜无眠”。

而在艾“大男”这边,归途上反倒没有想那么许多。说实话,他绝对不是“玩忽婚事”,确实是在认真寻求“那一半”的。只不过本性使然:既不想故意“表现好一些”,又不愿有想说的话缄口不语,只按照本真的性格去行事。但有一点,他对世人之间公正、公平、实话实说、不卖弄、不以势屈人这些“感觉”是第一等看重的;而且在这些方面,他有一种超常的敏感。这种性格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本性和幼年时切肤之痛的记忆。他的父母在“****”前充其量仅是一个处级干部和一个小“学术权威”,但在某个具体单位中,也算是首当其冲的“官”儿了,在名之为“要文斗不要武斗”的表面文章之下,武斗愈演愈烈的狂潮中,由于他们的耿直不肯低头的性格,相继被折磨致死。在当时则分别以“脑卒中”与“心脏猝然停跳”作结论。在“****”最后几年间,小艾作为一个被舅父收留的孤儿,受尽了人们的歧视与街坊孩子们的欺侮。有一次,在“****”前在小区烧锅炉运动中暴然发迹的“牛队司令”唆使下,十个较大的顽童每人抽他一个耳光,其中有几个不情愿的只是虚应一下。但也有三两个少年凶徒往死里掴他,更有一猛拳捣在他太阳穴上,几乎让他昏死过去……幼小时一堂堂残酷的“教育课”,使他过早地在人生“讲习班”中“圆满”地毕业。但由于善良的本性使然,长成后也没有对人生绝望,而是将这一切转化为希望与理解,无时不在渴望人际之间的善意、平等与社会公正。与之同时,他也绝没有泯灭上进心,期望以自己的学识和能力真实地体现应有的人生价值,为社会多做一些贡献,但又始终保持一种平常心,做普通人,未想也不敢奢望“飞黄腾达”,踞于众人之上。不过,说实话,他对蓓玲女士在最近一两次会面产生的“拧巴”苗头,也有所反思:记不清曾在什么书上看到过“名家箴言”的告诫,恋爱与婚姻中出现的某种不和谐,说起来亦属正常,如果出于认真解决问题的动机,应该彼此有所修补、理顺乃至适当妥协。这时他蓦地想起,这几天他自己也很喜欢的一本新著《京剧艺术散文集》就要出版了,既然上次见面时她说希望看到他所写的东西,那为什么不将这本新著送她一册请教呢?嗯,就这样!

“蓓玲吗?是我。”语气分外柔婉。

“嘛事儿?”她有意模仿天津语感。

“是这样……”不知为何他变得嗫嚅起来,“我的那本《京剧艺术散文集》出来了,一本十几万字的小书。不过,我觉得还有点特点吧,想给你一本,嗯,请教,作个纪念也好。”

“哎呀,这张牌算打到外行人手里了。然后,我好像对你透露过,我这人最不喜欢京剧,尽管它是国粹。然后,有一次领导要我代管一下戏曲节目,我直言了,首长,你还是饶了我吧,若是越剧、黄梅戏我还将就,偏偏京剧这玩意儿跟我天生没缘,真不好意思。然后……”

“要不这样吧。”对方毕竟缓和了一步,“您给我一本看看也行,快递给我;然后,下次见面时带给我亦可。”

没想到,上次会面她还为没给她书看而很不满意,这回新出了书,要送她却又拧巴起来。不过,还是有积极面的,她提出下次见面的问题,看来还不是一盘死局,但他这时已顾不上感受她那边“然后”有什么别扭了。

“大男”承认他对眼前这桩“准婚姻”还是持积极态度的。因为他对以前在“谈对象”中的过分自尊做过多次反省,认为过程中应更“柔韧”些。但人的思维从来不是绝对直线前行的。你说人家女性从染色体上看比较容易反复,其实男性又怎么样呢?这不是,今天——周五下午他比较闲,便急不可待地约请他高中时的老同学于彩枫在住处楼下“神龙居”饭店见面聊聊。于彩枫在本市社科院哲学所工作,名牌大学哲学系博士生出身,三十九周岁“尚未婚配”。她虽比老同学艾荧光生日小半年,却着实有一种大姐姐风范。人生许多事果然是难以说透,他们俩多年来一直关系很好,却从来没有涉及“那方面”的感情。至少在艾“大男”这边是如此,他连那方面的感觉也从未有过。

饭菜要的是简单的,但谈话的内容是丰盛的:

“对你刚才所说的事情的全过程我并不感到意外。”身材精干的于彩枫嗓音也很好听,而且从来是不温不火,“其实我也见过这个女的。”(请注意,她不说是“这个女孩儿”,而直称“这个女的”。不过,这并不表明于女士重男轻女,她经常在说话中也直称:“那个男的。”)

“大约半个月前吧,在潮汕路人行道上,我由西向东走,你们是由东向西走。不过我的眼尖,还是很认真地瞄了一眼,有一定气质,只是那面相……算了!从你刚才的话语间,我听得出你对她还是有兴趣的。你征求我的意见,这种事情是挺叫人为难的。她对你的表现,很难说是对与不对。因为,男女之间这事,实在也就像是文学艺术作品那样,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句最山野村夫的话,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而且,还有我个人的理解是:表面上是相等的‘对象’,相等的夫妻,内核里也包含着‘买方市场’和‘卖方市场’的问题,纵然是百分之四十九对百分之五十一,也还不是真正的一半对一半吧!那百分之二是什么?就是潜在的勉强与迁就嘛!至于你老弟是买方市场还是卖方市场,我就不好瞎说了!”

艾荧光几乎是死盯着她听完了这一席话,一小碗米饭快凉了,却顾不得吃。他觉得彩枫虽然没有正面答复他提出的问题,但她所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不愧是玩哲学的。他刚想再进一步问她,对朋友极负责的她又开口了:“不论你和她各处于什么位置,恕我直言,你和她的这段感情,不,这段交往恐怕不会有什么完满的结局。你们实质上是区别很大的两种人,至于是什么人,我刚才已经说过,你不好说人家是对是错。但在一起生活的两口子光凭一个‘包容’成吗?何况,我在大一时就发现,不,就悟出夫妻这个小型‘体制’,或者叫‘组合方式’,其先天就不那么完善,当然,也没法完善。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和子女之间还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矛盾,甭说是毫无血缘关系,还要履行人际关系中最长的几十年的融合任务,这应该说是一桩不堪重负的艰巨工程。也许主要是因为此点,我才决意不结婚的。”

她这一席话,在“大男”听来,两种感觉参半:“不会有什么完满的结局”,说明彩枫“大姐”不想虚与委蛇地安抚他。所谓“安抚”,有的时候与糊弄无异。但她的后一半话,他听来还是认为有些偏激。不过,人各有志,实在难以说清是对是错。至少在当前,他艾荧光还是想结婚的。这倒不是出于任何压力,他上无父母催促,侧旁虽有两个姐姐,谁也不介入弟弟的亲事。关键是从个人心理上说,还是觉得有另一半才坐立稳实,否则,说实话有时还是感到空落落的。他真不知道彩枫老同学是否已经完全脱俗,具有超常的耐受力。当然,婚姻关系的先天不完善,他也不是完全不懂得,可是……

他碗里的饭已完全凉了。于彩枫向女服务员一招手:“哎,这位先生的饭麻烦给热一下,谢啦!”她的声音清脆而内含温热,是一种难得的糅合。在服务员拿去热饭的当儿,“大男”见缝插针地去到柜台前“买单”。于彩枫见状过去想争。他使劲冲她一挤眼:“别啦,叫人笑话咱们!快去看你的那手包,千万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于彩枫回到位子,还真看到一个神态叵测的“先生”在桌椅前转了半圈,硬装出“正人君子”的模样,一见没戏,讪讪地出门走了。这时,“大男”付费过后回来了。小他半年的“大姐”倒也痛快,说:“你如果总能坚持像刚才那种说话风格,那么细腻地关心女性,谈对象的难度至少会减少一半。”

尽管于“大姐”的话对他有所警示,但人的意识活动时常是充满矛盾。他还没有达到“六根清净”的境界,在结婚问题上仍然是积极的。这次,又是他采取主动在“大礼拜”约蓓玲女士到汉畿公园“赏枫叶”。她的反应同样不是勉强的,“看枫叶?真是猜中了我的心思。我不记得对你说起过。”

他们在枫树密集的通道一侧的长椅上坐下。她那极有特点的鼻梁一撑说:“我可能正经有两三年没来过公园了。然后,被你引到这里来。”

他并不想细细品咂她的话,神思聚于枫枝上一群喜鹊的欢噪。小时候在乡间受长辈们的影响,他朦胧地相信命运;后来上学在“唯物主义”的熏陶下,被告知命运是近乎于迷信的东西。然而近些年来,喜欢独立思考的他仿佛突然觉得对许多人和事只拿出一般性表面化的解释难以令人信服。所以他重又拾起“命运”这个说起来有点玄虚的东西。它虽非决定一切的因素,却也并非可以完全被忽略。那么,喜鹊当空欢噪,是否昭示着某种喜庆的兆头?

吴蓓玲见他总是望空凝思,想把他的注意力唤回来。从他们俩见面那一天起,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兴奋,急欲要把她近期工作中的得意之笔向他倾诉,主要是说她深度接触到的几桩法制案件。但这一来又触动了他特别敏感的神经——吴女士沿用了本城许多人迥异于他习惯的一些称谓,将不同程度乃至不同性质的违法和犯罪者不加分别,笼统地称之为——“小偷”。而在哪怕是他出生的那个海畔僻壤,对小偷小摸、盗窃、抢劫、拦路剪径、拍花拐卖更不必说是杀人者,大致上都是各有称谓的,诸如小偷、贼、匪、大盗等等。他接受了前次的教训,没有出声。

“这是我写的采访手记,你在这方面是行家。我随手带来了,请你看一看,怎么样?”吴蓓玲从自己的手包里拈出一个薄薄的本子,看来相当得意,但很有分寸地递给了他。

“大男”同样地轻轻接过了本子,他很快但显然是极敏锐地掠了几页。她注意到他的眉稍微皱了一下。她本来的自赏变得有些惑然:他又有什么鸡蛋里挑骨头之举?然而他仍没有说话,有几分钟的默然。其实“内部语言”还是不少的。他仍然难以接受她“手记”过度“人性化”的用语:称两个合伙抢劫并残酷杀害退休老教师夫妇的男女为“激情密友”,而且不止一次地称之为“两位杀人者”。他本来想提出:从是非和爱憎角度上说,此处应称之为“两个”。但是他再一次“妥协”了。他不愿因这类细枝微节使她加深他惯于“逮漏”之感。

不过,也许正是由于他的包容,使对方得以任情宣泄想法和做法。她说:

“还有一个案件也是很有典型性的:一位从农村来我们这个城市打工的小伙子,因为事情不顺,心绪烦躁,加上乘公共汽车过于劳累拒绝给一个老头儿让座,与另一个批评他的乘客发生争吵,结果言语不合,小伙子用刀扎死了这个乘客,又把那个老头儿扎成重伤。当然,出事儿了。不管怎么说,他比起被扎的那两个人来说,还是属于弱势群体,所以事后我在拘留所里采访了他,小伙子要个儿有个儿,要样儿有样儿,而且说话很直爽,很可惜的……”

艾“大男”看似在默默地听,内心却像地震板块在剧烈冲撞。她叙述的整个逻辑,在他听来真是匪夷所思。此刻,他仿佛是遭遇重锤击脑,为之一震:两个月的接触仿佛只是一个扭结的梦。看来,无论是他执著还是妥协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本来,他能够回应她的话语堆积如丘,却又似乎空无一句。现在,他只想快些脱离接触,而不想说些心知是无用的话。

“你对我的这段采访有什么看法,说说看,咋看都成,不妨事的。”她的催促颇有点“诱敌深入”的味道。

“没有,没……”厚道者有时也会不那么诚实。

“你实际上是有的,肯定有。”她狡黠起来时右嘴角微微上提,“没关系,我愿意洗耳恭听。”

他想起身,又无奈地坐下,但臀尖只挂在长椅边上,嗫嚅着:“没别的,就是……所谓的‘弱势群体’不好定位。我个人觉得……这个概念本身就是比较模糊的。”连他自己也不知说这番话的用意何在。不过,他终于还是站起身来。不知他记得不,这是他俩自相识以来的四次会面中,他第一次主动表露离去的意愿。

头顶上的喜鹊停止了噪叫,不,它们不知什么时候已飞离了此处——这些黑白相间的小势利眼们。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踏着深秋的落叶和杂草走出公园。彼此也许都在揣摩对方此刻脑子里的“活思想”,却未必能够推测得精到:

“怪不得年已‘不惑’还找不成对象,照此下去,‘知命’之年也没戏。”看来她现在就连起码的尝试也基本放弃。

然而这时的他却变得更为平和:“不要分解双方谁是谁非。即使过后十年,回过头来,我也不会对她进行半点指责。既没那个权利,也没任何必要。”

当他们将要走出公园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哟,整个公园里的枫树比进来时好像红了几倍,枫叶红了,当然是好,却也要有个度,红得太厉害了,反而有点发疹的感觉。真怪!

不论命运的春天是否眷顾,大自然季节的春天还是不约而至。尽管“大男”并不特别热衷参与社会活动,但有些活动还是找到了他。这不是,清明节前夕,本市礼仪学校青春戏剧票友学习班开班,除了邀请本市京、评、梆和越剧团的演员老师对他们中的爱好者进行辅导外,还邀请艾荧光作为戏剧研究人员对票友们讲解有关的知识,他对此没有犹豫。应邀而至。

上午是开班典礼,参加的师生爱好者竟达五六十人,以京剧迷为主,也有少数其他地方剧种的爱好者。下午在讲课时间段中,主要由京剧团的一位副团长和艾荧光二人占用了两个钟头的时间。“大男”讲得深入浅出,事例生动,引起了听讲者的浓厚兴趣。事后要他签名者不少,还有的硬是要与他合影,其中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女教师,合影时箍住了他的胳臂。他略觉有点不习惯,却尽量不使自己显得太尴尬。到晚饭在一起就餐时,那女教师也主动凑到他这个桌上,还说:“幸好艾老师您不喜欢到主桌上,不然我就没机会向您讨教了。”

她的嗓音很响脆,但少了些柔和。这使他联想到有些京剧女演员唱腔相当脆亮,却不够动听。与此同时,女教师的脸盘也在他面前闪亮着:相当白皙,而且透着些红润的光泽,给他的直觉是她不是一般的营养良好,显得非常健康。至于衣着,他不习惯也不好意思去打量,只觉得好像是一身运动装(这和以本人健康的脸型,倒也十分谐调)。哦,对了,她的发色是栗色的,估计不是生就的天然色。嗯,发型嘛,反正是较短些的那种。名称?他还真说不清。

在就餐过程中,他们有过一些对话。她说她叫厉衷誌,在这所学校工作六年了。给他印象极深的是她颇有些独特的语气:“是的,在这里工作着,工作着,是的,不知不觉间就六个年头了。”她语间“然后”的频率不大。

因为明天还要讨论、交流,与会者当晚都安排在附近的“常乐宾馆”安歇。饭后是自由活动。厉老师的一位女同事提出一起去宾馆的歌厅唱歌,她来买单。厉开始还有些犹豫:“就我那嗓子?差点儿就五音不全了。”女同事拽着她的胳臂,不由分说:“你回去有啥事儿,不就是一个人吃饱了不愁吗!”这位厉老师回头瞟了“大男”一眼:“要不,也请艾老师一同过去?”“大男”倒也爽快:“可以吧。”他心里承认,自己是不愿辞却的。

于是,那女同事又打电话叫来一位平素爱唱歌的男士,后者稍晚些时候才到歌厅。四个人轮番点唱,气氛倒也自由舒放。那位女同事喜欢唱京剧现代戏,便与那位男士唱了一段《沙家浜》“智斗”,她一人担当两个角色,由男士配唱胡传魁。厉老师在灯影里一碰“大男”的手,“咱们跳舞吧。”“这京剧的节拍能跳舞?”“咋不能,不就是跳感觉吗。”

场地小,施展不开,也就是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拖着步。不过,厉老师却颇显开心,低声夸着“大男”,说“艾老师跳得真好。”“也就是像平常走路呗。”“要走出一种感觉来,也不容易。”在这看似平常的对话中,她总是顺溜着说,听不出什么锋芒,更没有尖利刺耳的感觉——这是艾大男最忌讳的东西。

此间,他至少从她那似乎随意的谈吐中,听出两点有关她本人的“情况”:一是她现年三十二岁,也是单身;二是她详细说明她名字用的是哪几个字,是“严厉的厉,不是板栗的栗;由衷的衷,不是愚忠的忠;标誌的誌,不是志气的志”。对于前两字的解析,“大男”也有些微敏感,但没有说,对最后一字,他还是禁不住脱口而出:

“标誌的誌好像也简化了,都统一为志气的志了。”

“我不管,反正我还是带言字旁的!”她终于露出带锋芒的口气。但在暗影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好在这时那位女同事请他俩唱歌,使略感吃紧的弦稍许有些放松。

“你唱吧。”艾“大男”带笑推让厉衷誌。

“您先唱。”她用了一个礼仪字眼。

艾“大男”不再推辞,他连唱了两支外国歌曲,《雪绒花》和《索罗河》,得到了其他三个人的赞赏。那女同事说他“音色好”,男士说是“韵味很浓”,倒是厉老师说得比较轻淡:“不错。”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蛮不错的”。这以后,他们四个人交错“出唱”。厉衷誌每次都表现得不自信,在女同事和艾“大男”的鼓励下唱了几首人所熟悉的“老歌”。所谓“老歌”,不过是中国少数民族民歌和八十年代出现的流行歌曲。艾“大男”注意到,她每次都是低声细气,与她固有的做派不相吻合,这可能与她在唱歌方面的自卑有关。但在她和“大男”轮空的间隙中,厉有意无意地低声问他:“你最近的活动多吗?”他告诉她:“最近只接到一个通知,黄海边上昌莱市那边有个梨花节,他们那里还有个京剧票友研究会,想让我去讲一讲京剧艺术,我答应了。别的活动还不知道,不过开春之后,通常活动是会多些的。”他说话一般都是这样低调,语气也极平常,却不料引起了对方的兴趣。她随即说:“哎,昌莱市,那边水土非常棒,是个出美女的地方,尤其是皮肤和身条特好,是的,确实是这样的。我们招收的礼仪学员中每年那边的都不少。艾先生,你能不能问问他们,加一个名额行不?我想实地去考察一下那个地方有啥养生奥秘。”他显然是踌躇了一下,还是禁不住转向她暗影中那闪亮的期待:“我打电话问问他们,结果怎样,我会告诉你的。”

“谢啦。”她也许是出于高兴,激动的手又碰了他的手一下。似乎平常,但他心里却觉得异样地受用。

艾荧光对于任何人的请托,不论能不能行,都会认真去办的。这一次,当然还加上他想达成的主观意愿。昌莱那边居然答应了:“艾老师可以再带一位同行者过来。”自然,他把这个回话不隔夜地就告诉了厉衷誌女士。

按昌莱市接待方的许诺,考虑到车票可能不太好买,硬卧、软卧都能够报销。以往在此类情况下,艾荧光几乎都是就低不就高,乘硬卧即可。而这次,由于有厉女士的参与,他便一反往例——就高不就低了。

约定,是日是时在东车站见面。厉女士今天着装是焕然一新:黑色上衣,白色紧身裤,说高不太高却不低的黑色高跟鞋,显得容光焕发。她从会面那时刻起,几乎都在笑着。这时他才注意到,她的脸型五官,安排得几乎无可挑剔,只是笑时露出来的两颗门齿稍长而纠结,难看不见多么难看,却是有欠温善。这种意念,只如眨眼间那么短促,无所谓的,但另一感觉又掠上他的心稍:只有两天活动日程,她有必要拖着如此大的拉杆箱吗?说真的,“大男”平素对拉杆箱就有自己的看法:明明一个手提包就可能装下的物品,却非要“体面”地拖带一个时尚大物件不可,其实不仅不减轻负担,反倒增加了累赘。

他正想着,在旁边的厉女士由于拖着一个大家伙,在拥挤的过道里差点绊倒了一个举步不稳的老头儿。那老人正要与她理论,艾荧光赶紧向他赔礼道歉,还惹得后面的人们一阵不满之声。好歹上车找到铺位之后,他帮她把拉杆箱举到上面搁行李的空间,却又不禁发了一番感慨:“也许是我个人的褊狭看法,当初这拉杆箱的发明者还是有点考虑不周:箱体加拉杆自身的重量过大,此其一;硬邦邦而且很凉,此其二;箱在后面,人在前面,拥挤时至少占用一个人的空间,还容易妨碍后面的人跟进,此其三。所以,我从来不用这玩意儿。”

厉女士几乎是间不容发,冷冷地笑说:“可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旅客都接受了它,证明了它的先进性和科学性。恐怕只有农民意识太重的人不愿接受,还扛着大包袱和廉价的编织袋。”

“大男”没有作出任何反驳,但也没有丝毫尴尬的反应。她此刻的气盛使他想起她唱歌时的自卑,看来人是多么的复杂。而厉女士却很快多云转晴,她很惬意地平卧在洁白的卧铺上,点头赞赏:“这趟列车还不错,挺舒适的。”“大男”没有躺下,他坐在对面的铺上,平静地看着这位礼仪学校的三十二岁的女教师。她的体态总的来说丰满而结实,衣服合体却又似绷得很紧。两条腿看上去很“鼓轮”,白色的裤子几欲胀裂。那着丝袜的双脚也很匀称,五趾虽大致是齐的,却又微显梯状的层次。“大男”承认:她的丰满与臃肿丝毫不沾边,简直是天然形成的造型。他正想着,她忽然发现了什么,坐起来仔细审视着脚背上丝袜的星点“跳线”,禁不住用小指轻轻挑了一下,最后证明是小疵,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躺下来,从手袋里掏出带来的一本书,好像是时装剪裁方面的,无声地看了起来……

昌莱市,离大海不远。他们到此安顿下来以后,由于正式活动明天才开始,热心的主人当天下午便备车陪客人去约二十公里处的海滩上观景。由于季节尚早,海泳还未开始,主客四人坐在蘑菇形的亭子下观赏海滩上一群孩子逮小蟹。这时厉女士心情似乎不错,提出与艾荧光向两边静处走走。两人随便地谈着。他问她觉得这里怎么样,她的回答是:“蛮不错。是的,蛮不错的。”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她就说到中午看电视在一个频道上看到世界小姐大赛,那些评委们都是珠光宝气的中外“国际巨星”。她语间充满了感慨:“平时,我总以为自己还是够幸运的,生在一个体面人家,父亲是市人事局长,母亲是财政局副局长,平时对我很娇惯。自己的工作嘛,也还可以。可一对比人家,就觉得寒酸得很了。是的,不说是垂涎三尺,照你们的文词儿,也真够得上顶礼膜拜了。”

她这番话,最使他敏感的是将“垂涎”的“涎”发成了“延”,这倒不足为奇,因在别处他也听别人这样说过,关键是她对这类所谓“世界小姐”和“国际巨星”的非常感受与“无限推崇”又触动了他的“本性”,使他没办法装聋作哑,于是他“嘴欠”的毛病又犯了:

“你如果想听听我的想法,那我就直言了。”他也许是想取得她的认可之后,才统统“倒”出来,但她并没有表示,于是他稍停了一会儿便说了下去,“首先我觉得是各有各的路。当然羡慕甚至向往是难免的,却没有必要膜拜他们。因为,我认为不论是世界小姐也好,国际巨星也罢,都是出于某种需要打造出来的,与一般人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关系。再说,关于审美和评选的标准,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取舍。那么,到底是谁评定的,又依据的什么标准,一般的局外人是说不清楚的,因为,有时权威的意见也未必是真正公正的。还有,那些‘世界小姐’和‘国际巨星’毕竟也是人,也有鼻眼嘴巴和五脏六腑,也要与普通人一样吃饭和呼吸。恕我说一句可能粗鲁的话,如果有人能够不拉不尿不放屁,或者虽拉虽尿虽放屁而不臊不臭,我绝对甘心情愿地匍倒在地,给这些神们仙们行三拜九叩大礼!”

厉女士听的过程中,脸上明显地有所躁动,不停地用已换上旅游鞋的左脚踢着沙滩上的海星和小蟹。及至他说罢,扭头看她,右嘴角上翘,露出两只似乎更加纠结的门牙。最后她一扭身:“回去吧。”艾“大男”听得出,对她来说,这已是很有涵养的表示了。

第二天的活动依主办方的既定程序,正常进行。下午,在当地的京剧票友研究会的座谈会上,艾荧光的发言受到了大家真诚的欢迎。在这个时间段内,厉女士没有参加听讲和交流,而是由昨天那位开车的司机带她和另几位外地的年轻与会者到他们感兴趣的地方自由地“转转”。司机是一位高个的、颇具几分野性的帅哥。

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上午是梨花会。昌莱的梨花粉阵的确可以用浩如烟海来形容,其密集程度足以遮挡任何人的视线。在这里,“一望无际”这形容词是绝对蹩脚的,“如入五里雾中”差可比拟。然而,艾“大男”并不感到多么心爽,甚至在偶尔的一念中,还有不该接受邀请前来的悔意。这时他不禁回忆起在小学读书时学校组织去本县南夼看梨花的心情,更加确认那种相对淳朴的环境和天真的情致已不能重返……

回程仍乘坐的是软卧,这是行前就买好了的。他和她在同一个包房里的下铺。但一路对话很少,她仍在看她那本时装剪裁的书,或者是面对板壁就寝,至于睡着了与否他无可考据。

在这当中,“大男”的大脑里当然不是真空。事情是那样显而易见,如果不是沙滩上的那番“直言”,也没有关于“拉杆箱”的软性交锋,回程的气氛肯定要好一些,但他绝不后悔他的“失言”,因为他已断定,这种“交往”愈长,“话不投机”的概率肯定愈大,而且也是注定长不了的。以叫自己闭嘴为代价来换取时间的“苟长”是一种折磨,说出自己的看法是他的“本性”。有些事情无法鉴定谁对与不对,也没有谁会有兴趣负责鉴定。但当事人各自的感觉是难以消解的。

更加奇怪的是,他偶尔经意或不经意地瞟一眼不过一公尺之距邻铺的那位同伴,再也没有来时看她那种感觉,有的只是一种木然。

通常人说是“春华秋实”,同样不可阻挡的秋天又到来了。在本市雅尚阶层中颇有点名气的“艺苑茶厅”,西北角比较暗淡的角落里,艾“大男”和一位女士在品茗聊天。那女士既不是去年他经人介绍的吴蓓玲也不是今春偶然结识的厉衷誌,而是另一位圆脸微胖却富有韵致的女士。从其整体轮廓上估量,她的身材可能不是那种高挑型的。

他们的谈话内容其他茶客是听不清的,而茶侍者过来过去倒是能够听出个大概,好像是京剧艺术方面的,因为那女士还小声哼唱京剧老生的唱段。茶侍者虽说不是饱学之士,却也经多识广,接待过各行各业的人,估计那女士至少是个京剧女老生的酷爱者。

茶侍者的判断还真是八九不离十,不过这男女二人之间可并非老相识,从第一次见面到这番品茶聊天也不过二十来天。他们相识的契机是患者与医生的“遭遇”。艾“大男”为了一本新著需在图书馆查阅太多的资料,由于用功太甚,眼睛过于疲劳,左眼的眼底出了点问题,视力减退,需到眼科医院检查,而这位女士正是眼科主任助手,有许多经仪器的检查程序是由她来做的。医患之间并无甚多的交谈,却使彼此觉得很“对路”。尤其女医生是一位京剧爱好者,喜欢老生唱腔,非常崇慕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著名女老生孟小冬。她得知艾荧光是戏曲研究所的专业研究员后,更产生了向他请教相互切磋之意愿。这期间,她也读过他赠予的两本有关戏曲的著作,印象甚佳自不必说,有一次,在女医生隔着仪器手翻他的眼皮做造影时,还低声说了两句与眼科业务不相关的话:“艾君文笔很捧,人又有风度,年轻时一定是很抢手的。”他听了,实在觉得不便回答,可能她本也不需他做出口头回答。

不过,从那以后,他再去眼科医院就诊,和女医生之间便有些心照不宣了。在没有其他人在场时,他不再叫她樊大夫,而是“月娟”。又过了一个星期光景,可能彼此都觉得在医院就诊时交流不方便,都萌生了出来“坐坐”畅谈的愿望。至于是哪一位先提出来的,好像都忘记了。于是便有了“艺苑茶厅”相对品茗的场景。

这次的谈话双方都极愉快,而且意犹未尽。从表面上看内容都是客观性的,实际上每每渗透着主观色彩。他们在地铁口握别时,手久久没有松开。然而不知为何,彼此都没有约定下次什么时候再见。

也就是次日上午十一点钟左右,艾荧光接到老同学于彩枫的电话。这于女士真是有点神了,每在艾“大男”感情波动的关口上,她几乎都会出现。这回说起来更神:

“老弟,你没想到吧,昨天我看到你了,在艺苑茶厅,靠西北角那边,没诈你吧。那天我和大学的一个女同学也去喝茶聊天,你们太专心致志了,根本没看见我。那位女士不错,和你是很对路的,其实我也认得她,因为我也去过眼科医院叫她看过病。本来,我这回是应该支持你的,可偏偏不行。这正应了我有篇文章里的两句话:合拍的常常不合理,合理的偏偏又不合拍。因为,你也许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位樊女士是位有夫之妇,而且是第二次婚姻了,她的前夫就在我们单位里。离婚的原因倒并不离奇,确乎是性格不合,气质差异太大。”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大男颇有些强作嘴硬,“我们也就是一般的相识,顶多是普通的朋友而已。”

“不见得吧,我可不会是只从表面上看问题。”这位哲学和心理学女博士对老同学绝不讳言,“不错,现在表面还算普通,可如果顺势发展下去,我敢肯定就会变味了。老弟,我不是危言耸听,我真不愿意你惹出本来可以避免的麻烦。当然,单从人性上说,我不会指责的,可人生在世,就不可能完全躲开游戏规则,不论这个规则是不是尽善尽美,是不是能叫所有的人满意,至少可预见的将来还没法突破它。这就是为什么我采取了彻底逃避的办法。我承认,我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虽然我绝对不想叫你仿效我,可是老同学,我不妨再啰嗦一句:别惹这份麻烦好吗?”

艾荧光这次就像听一位布道者的谆谆宣讲,没有插话,直到于彩枫说完,他才有气无力地发问:“难道就不能始终保持不越过底线吗?”

听声音,对方就像从鼻子里挤出几个短句:“有必要吗?所为何来?你不是要结婚吗?”

“……”

这天夜晚,“大男”罕有地没睡好。他忽然悟到事情恐怕没那么严重。如认为可能会那么严重,也许是本人的自作多情,人家究竟怎样想的还真难说。未必会被纠缠,只要自己日后不采取主动……

第二天是的周六,“大男”想去超市买扫帚和簸箕,走了两家,都没有买到,如今的日用杂品商店几乎绝迹。正站在一家糕点店门前台阶上犹豫之际,一双夫妻模样的中年男女走出店门,挽臂说笑着,两个人各拎着一盒中秋月饼。从背影看,那女方很像是樊月娟大夫,但她出门时没注意到他,还是看到了仍然擦肩而过?当然也可能不是她,只不过是自己的一种幻觉。

是幻觉还是她?就是她,还是幻觉?没有人能够分解,也许都差不多。

同类推荐
  • 赌神

    赌神

    民国时期,天津卫军政界与租界的洋人,联合赌王设老千之局,假赌圈钱。这时,有位神秘的赌坛新秀,携绝色夫人横空而出,其赌技令人惊异,所向无敌。其身世令人费猜,传言它是总统的私生子。已掌握读心之术、奇门之要。他在军阀、黑帮,赌王的利益纷争中,侠义行事,游刃有余,因打败了天津卫骄纵跋扈的赌王.而受到黑势力追杀,但他都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化险为夷。面对军政、黑帮,赌坛老大阴谋策划的险局,他欲擒故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让几位以赌圈钱的政要与黑帮人物遭受了惨重的损失,然后突然神秘消失。就在大家惊异猜测之际,他又以新的身份出现在天津卫……
  • 尘与汗

    尘与汗

    26卷《刘心武文粹》当中的第九卷《尘与汗》收录了刘心武本人精选的六篇中篇小说,包括《尘与汗》《护城河边的灰姑娘》《非床》《京漂女》等,作品从不同的侧面刻画了一系列挣扎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描绘了他们的悲欢离合、生活遭际,展现了市场经济潮流之中生命个体的生存轨迹,集中体现了作者高超的小说创作技巧,及其深厚的人文关怀。
  • 太阳最红

    太阳最红

    有血有肉,大爱大恨,有情有义,大喜大悲。一部思考中国革命过程中政治与经济、伦理与道德、破坏与重建的长篇战争小说。让我们站在新的历史高度上对生命的意义重新审视,多重的生命主题和人生价值,散发着人性的光辉。这是一部思考中国革命过程中政治与经济、伦理与道德、破坏与重建的长篇战争小说。200个将军同一个故乡的战争往事,以黄麻起义为背景,再现红四方面军早期十年创建过程。艰苦卓绝波澜壮阔的革命斗争,多灾多难血雨腥风的历史画卷。您可以看到王树声、王近山诸位战将的影子!
  • 传世藏书——唐宋传奇

    传世藏书——唐宋传奇

    《唐宋传奇》主要是盛行于唐宋两代的小说,这些小说作品以情节曲折、引人入胜见称。唐宋传奇的出现,标志着我国小说的发展已经趋于成熟。
  • 绝地苍狼:大地之门

    绝地苍狼:大地之门

    “黄河之源”只是开始,“大地之门”仍未结束!《茅山后裔》作者大力金刚掌、《十宗罪》作者蜘蛛倾心推荐:绝地归来,不用再看探险小说!玉柒一行自星宿海野狼谷内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又被李光头等所擒,威逼利诱之下,无奈跟着李光头一伙来到号称大地之门的雅鲁藏布大峡谷,寻找第三瓣玉莲花。却不料在大峡谷内,遇到了无数的神秘动植物,其中不泛上古洪荒时期的猛兽怪物,几人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而李光荣等人的秘密也逐步浮出水面,盐帮后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为夺得藏宝,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群,他们能否拿到第三瓣玉莲花?
热门推荐
  • 索道记

    索道记

    身在哪里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有一颗探索大道的心!本文讲述的是一个渡劫失败的修士在异界的索道历程!丹药?你认为一个渡劫期的修士不会炼丹?神器?你认为一个渡劫期的修士不会炼器?看一个渡劫失败的修士如何在异界留下属于自己的传说!
  • 夜空会有两个月亮

    夜空会有两个月亮

    他们原本都是对喜欢这种情感不太敏感的人,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心动是高中暗恋他的那三年,但他却只是能对着她的脸叫出名字而已。她原以为那段青春最后是要抱憾终生的,可在她大四寒假时,那个原本遥不可及的人,再次出现。她才知道:原来认真喜欢过的人,再次见面,依然会心动。
  • 则天杀

    则天杀

    史书上自古国灭必是妖姬作祟,皇上德高望重为天下主,妃妾从来是败坏纲纪,乃江山被夺取的元凶。然而真是如此?女人必是妖?历史长河悠悠流淌,无人能道清,无人能说明,公道自在人心,就宛如女皇帝武则天的无字丰碑一般……如若上天再给一次重来的机会,若自然的法则偶然的发生突变,他和她又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 消失的南宫族

    消失的南宫族

    南宫族,昼夜大陆的皇族,执掌神权,坐览整个大陆,是昼夜大陆最尊贵的一族。一千年前,皇城突然冰封,整个南宫族一夜之间在昼夜大陆消失,丁点儿蛛丝马迹不曾留下来。
  • 人生模拟从漫画家开始

    人生模拟从漫画家开始

    郭悠意外获得了m77星系智慧生命开发的人生模拟游戏,从此蓝星的漫画圈多了一个挖坑不填的老贼,直播圈多了一只人气爆棚却几个月不开播的鸽子VTuber,小说网多了一位万年一更兽的白金作家.......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九零时光微微暖

    九零时光微微暖

    可可穿越了,一下子年轻了十一岁,身边还多了个妹妹。她本来只想着,要努力的生活,让家人们都过上好日子。可没成想,在她身边,还会有个人陪着她一起经历阳光与风雨。他说:“不管我们相距有多远,我都会在记忆中最温暖的地方等你!”(无空间系统,1v1温馨小甜文。)
  • 初见还是暖阳

    初见还是暖阳

    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眼中充满着杀气,没错,这个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女生了。
  • 大理行记

    大理行记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魔神至尊

    魔神至尊

    当万载迷梦惊醒,是谁又为魔心所蛊动,再次踏入轮回,舞动神兵,碎裂无数虚空,引起滔天血伐,只是为了斩断那一点,亘古不断的宿命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