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媛是个心理承受能力极强、很有定力的姑娘,即使被强暴痛不欲生那会儿,关在屋子里以泪洗面了几天也就把什么都看开、想透了,既深明大义,又能客观地对待已经不可挽回的事实。但是,一向矜持、贤淑的她可以用不言不语解构自尊,可以头戴荆冠足踩荆棘用心之所系坚强自己,面对亲人,所有的预设防线却不崩自溃,娟秀的脸庞梨花带雨,浑圆的双肩一耸一抖,那是痛楚在肉体里拱动,那是委屈在血液里作祟,那是不甘在胸腔里汹涌、奔突呀。啃噬着她灵魂的痛楚也在啃噬着她的痴情,****了她心里阳光的委屈也在****着她不屈不挠的执着,不离不弃的不甘同样坚定了她不离不弃的面对,即使是悲切,也水晶般透明了她忠贞不渝的追求!唉,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牵挂着真好,心连心产生的惦记真让人感动。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胡克飞心情复杂地唏嘘起来,为陆尚智的幸运,也为自己眼睁睁的无缘。
“别难过,孩子。你也不要把结果想得太坏了。常言道,山有渊才峥嵘,没有渊怎么能称其是巍峨高耸的山?河有曲才奔腾,没有曲如何能称得上是一泻千里的河?人生其实就是山就是河,谁能没有高低错落、跌宕起伏?既然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躲不过、绕不开索性直面相对就是了!”陆元盛心里虽然也戳着一块尖棱石头,这儿痛那儿痒的,却看得很开,悟得十分透彻,“越是这时候越是需要冷静,切不可自己首先乱了方寸呀!”
“二伯,我……心里难受哇!”孔媛媛无法驱散内心的自责,“想起来就后悔,都怪我呀,那时他心里烦、脾气不好,我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他呢?总是和他怄气、闹别扭,他说走,一赌气就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了!”
“媛媛,这不怪你。各人的脚下都有路,脚上的泡都是自个儿走出来的,他要往哪儿走,你能拦得住?”陆元盛温婉地开导她,随之岔开了话题,“退一万步说,即使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还是愿意相信尚智不会一条道走到黑!你那么了解他,难道不相信他?”
孔媛媛泪眼迷离地望着陆元盛,虽然脑海里落满了可怕的想象,每一种想象虚浮的鬼影憧憧都密布了难以言表的狰狞,却还是听话地一点头。泪光滢滢的眼神既表明了她对陆尚智的信任,又彰显了无法剔除的担心。这种信任和担心组成的须臾也不可忘却的挂念令陆元盛心头一热,他毕竟也是从年轻时的热恋中经过的呀!
“媛媛,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与昨天打点行装回乡的容光焕发相比,媛媛明显憔悴了许多,连眼眶都有些眍了,曲线优美的嘴角也结出两粒透明的水泡。那是上火上的,那是焦虑催的,那是心灵的汤锅里沸腾出的牵肠挂肚呀!胡克飞心疼的同时也觉得心酸,连声音都有些瑟瑟地打战了。
孔媛媛掏出纸巾擤了一下鼻涕,不好意思地说:“听说公安在找尚智,当时头就大了,心里就乱了。就想起了许起杰,估摸着他能了解一些情况,就急急地往回赶了。许起杰与尚智关系一直不错,我们俩还曾看望过他,请他吃过饭。昨儿一回来,我就径直去找他了,得知他跳槽改行到‘春燕’当厨师,连忙赶了过来,天已擦黑,他下班走了,我索性住下了。怕您担心,才没打电话!”
孔媛媛歉疚地解释。对胡克飞,她永远是仰视而不是平视或鸟瞰。
“哦,公安找过他吗?”陆元盛想的却是另一层面。
“没有。”孔媛媛说,“因为尚智他才认识了肖方玉,与肖方玉素无瓜葛。自从那车货神秘失踪后,他与肖方玉就再也没有接触。他认为肖方玉这个人工于心计,花花肠子太多,只能无利交往,不能有利共事。他劝尚智离开他,免得将来受牵连、吃挂落。但尚智不听……没想到一语成谶!”孔媛媛又难受起来。
“尚智终归涉世未深呐,几味致幻剂一吃,焉能辨出真假?不过,这个许起杰听起来倒像是个人物,很有些见识嘛!”陆元盛瞟了一眼胡克飞说,“找他聊聊?”
“行!”胡克飞点点头。
“他在这儿当二厨,现在正上班,我去找他。”媛媛说。
媛媛很快将许起杰带来了。
许起杰白衣白帽厨师打扮,人长得精干,瘦瘦溜溜的,举手投足大方、得体,一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样子。
陆元盛问,他答。他讲了与陆尚智相识过程,讲了那夜痛彻心扉的遭遇,讲了来三角地探查车辆下落时碰巧应聘了厨师,还讲了聪明的陆尚智种种的幼稚和可笑。
“怎么个幼稚可笑法?”陆元盛问。
“举个例子吧。”许起杰说,“辞去《信息报》差事后,有一次我陪他去《都市报》应聘,被门卫挡住了。门卫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他是来应聘的;门卫问他是哪儿的,他说他是陆家桥的,门卫想了半天也不知陆家桥是个什么有名的所在,他反而诘问:你咋连陆家桥都不知道?等到弄明白陆家桥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时,门卫说什么也不让他进了,说你坐在井里观天焉能总览天下文章?去去去,该干啥还是干啥去吧!生生地将他挡回来了。你想啊,视界还停留在这一状态、未经城市大起大落熬煎的他与肖方玉那厮混在一起,能混出个什么好?”
“看样子你对肖方玉很有成见嘛!”陆元盛直言不讳。
“不是成见,是评价!肖方玉什么人?那可是心里有刃、城府很深的人!名义上开家音像店,实际上另雇了一套人马街头巷尾的倒卖****光盘。正经人谁赚那个钱?扫黄打非那会儿市里查抄了好几次都让他溜了,但门脸儿从此不复存在了,原先的伙计后来都把他当祸害,骂他不是人,恨得牙根儿痒痒。这种人模狗样的家伙舍得为陆尚智两肋插刀?不别有用心是甚?”
“哦?”陆元盛颇感兴趣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起杰说:“陆尚智心气儿高,不安分,但守己,而且能写会算,干什么像什么,只要有过接触,哪个老板都会器重他,舍不得放手让他走。可他心心念念就想赚大钱,先后几份工作都能没干长,嫌薪水太少。这种情况肖方玉不了解?了解了不利用?陆尚智也不想想,非亲非故,肖方玉凭什么嘘寒问暖地照应他,小恩小惠地接济他?我提醒了好几次,他却执迷不悟。我说一车校服莫名其妙的遭劫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不信,反而说我把肖方玉想得太坏了。说自己身无分文,肖方玉设那个套儿干什么,骨头里能榨出油?我说,肖方玉一定有肖方玉的打算,和你套亲乎就是想笼络你,让你总觉得欠着他,只能跟他干,别无二心!不然,那案子说报了为什么这么久没人查?为了说服陆尚智,也为了找到证据,我就来了三角地,四处一转悠,几下里一查问,我就知道什么叫无懈可击、风过无痕了。过路空载车辆比比皆是,随便一搭讪就能找到一辆,肖方玉果然做得滴水不漏!”
陆元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依你看肖方玉抓住尚智不放究竟有什么目的?”
“过去的刽子手看人总是看脖颈,从肉厚肉薄颈项长短找出下刀的最佳部位,这是职业使然;色鬼在大街上看女人总会不由自主地从娇俏的脸蛋上转移到风景不一的臀部,****的眼神就把外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剥了,这是色鬼的****心理;谲而不正的人无论怎样喙长三尺,眼神里总会有一股玄机不明的戾气在奔突,这股玄机不明的戾气是任何慷慨激昂的话语都无法屏蔽的,也是什么样花里胡哨的吹大法螺都难以掩饰的。肖方玉的眼神里就积淤、游荡着这样的戾气,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明显地感觉到了。肖方玉已经靠吃老本度日,他凭什么许诺让陆尚智短时间内能赚到大钱?肖方玉的眼神告诉我,这个人为了利益的获取是会不择手段的。他知道一个篱笆三个桩的道理,因此,他需要上档次、有品位的得力助手帮他,这样的助手只有一种来源,那就是,以慷慨收买,以信任制约!”
“你的意思是,为攫取财富,肖方玉随时都可能铤而走险?”
“从种种迹象上看是这样的,或许这是无稽之谈。不幸的是,即使是无稽之谈目下恐怕也已成了现实。否则,陆尚智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么会不见了呢?公安又怎么可能知道数十万之众的打工队伍里有一个人叫陆尚智?”
一席话,说得孔媛媛毛骨悚然,听得陆元盛不寒而栗。人心的险恶,连胡克飞都觉得深不可测。四年前那个黑色的夜晚现在又闪回到了眼前,女儿就那样被绑架了,孔媛媛却借助于夜幕的遮掩悄悄地接近了女儿……现在孔媛媛又在以她坚定不移的方式向陆尚智主动接近了,只是,陆尚智虚在缥缈的雾气中,而她却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片雾气走去。两个人的距离究竟因此越走越远了呢?还是因此越走越近了呢?他无法揣摩,进行明确地预测。但有一点却毋庸置疑:她千方百计寻找他,就是为了要温暖他,将他拉回到自己的身边来。结果怎样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寻找本身!胡克飞从媛媛一脸的揪心挂虑中感受到了情真意切,他相信,这样的情真意切是每一个男人都渴望得到的!不知珍惜的陆尚智却一赌气就放弃了。可悲乎?可叹乎?这就让胡克飞觉得又有了机会。许起杰的话虽然如一枚石子儿在心湖里溅起了一波波涟漪,他的眼神却不知不觉滑过许起杰的脸庞落到孔媛媛的脸上,沉浸在自己无边的遐想中。
许起杰虽是打工仔,但沉稳、老练,看问题、分析问题头头是道,如果条件允许,他可能是一位可造人才,具有天高地阔的人生!可惜人世间就有那么多的不公平,有用人才并非都有用,庸常之辈偏偏占了那么多的好位置!怪谁呢?怪机遇不肯降临?怪自己没有一个好爹妈?人世间的事是无法用一个理字去衡量的,光风霁月的胸怀有时也只能匍匐,不能站立!陆元盛在心里嗟叹。为许起杰,为陆尚智,也为他自己。
从许起杰身上抻不出更多的线索了,自那次校服遭劫,他与陆尚智就没再联系、产生交往,虽然一个城市住着,生计毕竟是首当其冲的呀。但是,肖方玉毕竟当过老板,焉能没有知道他去向的人?肖方玉的去向不就是陆尚智的去向么?
“肖方玉手下的那帮人,查抄之后就都鸟兽散了。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呀,他那厮心机很深,谁敢与他交往过从?躲犹不及哩!不过,”许起杰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肖方玉倒是有一个相好的。”
“哦?”陆元盛仿佛从黑沉沉的夜幕里看到了一丝曙光。
“她叫袁子嫱,住城子沟,楼前有片草地,很好认。有一次,我和陆尚智还因事路过那里见到过她哩!”
于是,他详细介绍了那次路过时见到袁子嫱的情形。
47.寻访袁子嫱
按照陆元盛的想法,随便点些饺子、包子这些速食性食物填饱肚子就行了,现在不是品尝美味佳肴的时候,还有许多正事要办呢。但是,胡克飞不让。胡克飞说:“饭口里占用了许起杰的工作时间,终究有些不妥,索性给点儿补偿吧,也好让他的老板高兴高兴!”因此,他不仅点了“春燕”拿手的当家菜“清蒸鳜鱼”“甲鱼煨猪蹄”,还点了孔媛媛喜欢的“葱泥豆腐”,价格不菲的“油焖海虾”及其他一些时令菜肴;不仅要许起杰入席,还要雅间服务员将饭庄老板请来。一听是同福超市大老板请客,矮墩墩胖乎乎的老板慌慌不迭地就三步并作了两步,推开“凌霄仙子”的门,受宠若惊的脸便荡漾起了万分的生动,点头哈腰地将恭敬奉献给了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打工仔许起杰。他说了一大串诸如“大驾光临、蓬荜生辉”的客套话,兴许是猜不透许起杰与胡克飞的关系吧,他的夸奖就在试探中潺湲流淌起来了。他说许起杰如何能干会干,在这里是大材小用委屈他了,他说正准备为他加薪让他负点儿责哩!看见胡克飞微笑着点头,他知道这话说对了。左右逢源是需要有脉可依、有络可查的,这脉络就来自听话听声的察言观色!大名鼎鼎的胡克飞哪里不能吃饭,偏偏在你“春燕”用餐?本身就提供了要求,隐喻了暗示要他格外关照嘛!
矮子矮,一肚子拐哟。一见许起杰在座,满腹狐疑的他立马就恍然大悟了。
其实,胡克飞之所以请他来就是要让他这样去想的,猜不透是一门艺术,合理运用这门艺术,一切值得提的不值得提的就不需要再用言语表达了。阅人无数的胡克飞是深知其中三昧的。许起杰是陆尚智的朋友,陆尚智是孔媛媛的恋人,且不说爱屋及乌,单就让他们感受一下他的良苦用心也值得这样去做。当然,他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
胡克飞纡尊降贵地以敬酒方式表示了感谢。这一敬,更让矮墩墩胖乎乎的老板满脸生辉。“愧不敢当,折杀我了!”老板油滋滋的肥脸容光焕发,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别出心裁地背转身,夸张地倒腰收腹缩臀,将头后仰至与桌呈同一水平线,用嘴叼住酒杯,转身的同时一低头、一抬头的龙饮,就将一个毕恭毕敬的躬巧妙地给鞠了。
结账的时候,胖老板再三再四坚辞:“您的惠顾就是本店的荣耀,想买还买不到哩。给我留个面子,行不?”恳切之情,跃然脸上。
有钱人的钱真的不是钱,是名,有钱人的名比钱还成钱。连一向抠搜、算计到针眼里的胖老板竟也慷慨起来,不能不说是名的魅力。名的魅力实际上也是财富的魅力,在诸如此类的场合、诸如此类的人眼里是比钱还要管用的!
看着胖老板百般巴结的样子,许起杰算是结结实实开了一回眼了。
然而胡克飞最终还是将账款结了。
城子沟胡克飞并不陌生,虽然同福打来电话,有急事需董事长亲自出面接洽,胡克飞还是坚持将他俩送到目的地,下车后又叮嘱了孔媛媛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