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玉避开了巡夜的仆人,在墙头轻轻踩了一下,人便像黑夜的影子一样无声无息的飘进了院子。进了屋子,温热的空气便扑面而来。他人虽不在,屋里的炭盆却是早就烧好的。谢家本就财大气粗,又视这位舅爷为上宾,那自然是头一等的待遇。暖床的丫头都准备了好几个,只是七舅爷不喜,才撤了下来。令几个俏丫鬟心碎了一地。
邵玉内力精纯,无需点灯,黑暗中也能视物。解开大氅,随手一丢,便准确的挂到了衣架上。他躺倒在床上,枕着双手出神。
这是丁含香第二次拒绝邵玉了。
初识之时,她孤身一人在前往泗水的路上,无依无靠,前路渺渺。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依然冰冷、清绝的拒绝了邵玉因怜惜而提出的庇护。邵玉至今犹记得那时她,单薄的身形笼在月光中,青丝飞扬,衣袖在夜风中舞动,仿佛随时就要乘风而去。
当丁含香蹲下去哭泣时,一向自恃冷静的邵玉竟然也慌乱了。他真想告诉她,早在去泗水的路上,那个单薄倔强的少女,就在他心底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邵玉没有犹豫,伸手便将她揽入怀中。他知道这样是唐突的,但他不介意,因为他心中已经视她为未来的妻子。
“我不想做你的兄长,从未想过!”他在她耳边说。他感受到怀中的女子在颤抖,传达着一种他不能理解的哀伤。他微感迷惑。他只能将她搂得更紧,“我想一世都能照顾你,你懂么?香儿……一生一世……”
丁含香在他怀中僵住,而后哭泣变成了哽咽。
他却分明的感受到,她颤抖得更加厉害,浓浓的哀伤围绕着她。而她紧攥他衣襟的手,透露出某种绝望的意味……
邵七郎不能明白。他只是楼紧了她,希望能给她更多的温暖……
只是直到送她回家,她都依然没有点头。
邵玉微微有些沮丧。
他行走江湖这些年,少有挫折。却在丁含香这里,屡次碰壁。但他心意坚决,并未因此而改变。他思绪渐渐飘散……过年期间,难请媒人,怕是要等到上元之后了。至于滁州那边……还是先打声招呼的好,免得弄得不愉快,以后那边给她脸色看。他自己是不介意,却不想她因此而受委屈。至于师父那边……要是师父知道自己想娶的人是她,是会因为她是罗轻烟的女儿而高兴呢,还是会因为她是丁磊的女儿而气得又发疯呢?
想到师父可能的反应,邵玉不由得有些头疼……
忽然,他神情微凝,身形一晃,便从房中消失了。
谢承华在院外徘徊踯躅。
他有很多话想跟邵玉说,却没有勇气再向前跨一步。
邵玉,是他的嫡亲舅舅,这两年悉心教导他,让他受益匪浅。而在不久的将来,更是会成为他的师父!
他已经很努力了。
然而,邵玉,是一座跨不过去的高山。
他知道,这一生,无论他如何努力追赶,也不能望其项背。
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就烟消云散了。谢承华沉默的向回走去。
邵玉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既然来了,何故过门而不入?”
谢承华身形微僵。
邵玉坐在院墙之上,披着黑色的大氅,一手随意搭在膝上。微笑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谢承华抿紧嘴唇,倔强回望。
邵玉一点也不着急,等着谢承华开口。那种淡淡的笑,让谢承华觉得自己早已被看透。
他顿时便泄了气。
“我看见你了。”他说。他所谓的“看见”,自然不是指此时此刻。他指的是小葵山。他看见了邵玉,和丁含香。
彼时,他偷偷从家里溜出,想给她一个惊喜。
邵玉微微点头,并不在意,“我也看见你了。”
谢承华咬了咬牙。那时邵玉无意般的回了下头,他当时便觉得邵玉定是看见他了。
“你……”他咬牙道,“你要保证一辈子对她好!”
邵玉眸光一闪,身形一晃,便已出现在谢承华身前一尺之地。
“凭什么?”他负手而立,傲然道,“我凭什么要向你保证?”
邵玉向前一步,神色微冷,傲意凌人:“我不管你以前想过什么。你记住,我若娶了她,她便是你的舅母和师娘。仅此而已!”
谢承华下意识的便退后一步。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由满面通红。
“你……”他握紧双拳,咬牙。
然而邵玉说的没有什么不对。他又有什么资格要邵玉向他保证?
人家是郎情,妾意。他不过是个多余的人罢了。
想到以后要管丁含香叫“舅母”,他不由得面色苍白,转身离去。
邵玉望着谢承华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叹息一声,适才的凌人之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忍不住伸手捏捏眉头,尽是无奈。
淑女之思,他不是不懂。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是不想让姐姐的独子伤心难过,更遑论这孩子将来成为他的嫡传弟子。
只是,为将来计,谢承华对丁含香的那些旖思,还是彻底断了的好。
他抬头看了看天。夜深了,不知她是否歇下了?可睡得香?可会梦到他?
邵七郎的嘴角不由漾起淡淡的笑意。
……
肖嬷嬷披衣坐起,惊愕的望着深夜闯入她房中的人。
丁含香只披了一件薄袄,举一盏油灯。跳跃的火苗映得她苍白的面孔一时明亮,一时昏暗。
“嬷嬷……”她噙着泪,伏在肖嬷嬷膝头,柔弱得让人怜惜。“嬷嬷……我该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