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是从江东最有名的天工坊买来的,放出来天上是漫天绚烂,地上是火树银花。火光映亮了人们的脸,喜气洋洋。
附近的村人都出来观赏。这两年,每到过年小葵山的烟火就成了此地的一景。
罗大成看着山脚下村落里星星点点的火把和影影绰绰的人影,嘴角禁不住溢出笑意。每年这个时候,他就会很谨慎的带着人到处巡视,以免不慎发生火灾。
摘下腰间的酒壶,喝了口烧酒暖了暖身子,正要把酒壶递给小的们,却听一个小厮对另一个说:“前面有个人影……莫非是贼?”另一个却说:“球个贼!穿成那样,能是贼?”
罗大成微愕,接过火把,张目望去。果然前面坡上立着一个人。裹着华贵的火狐毛斗篷,牵着一匹骏马。那人怔怔的望着夜色中的某个方向,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精美的雕像。
那人虽比从前黑了些,英挺了些,个子也长高了些,但俊俏的面容并没有多大变化。罗大成一眼便认出了他,快步上前,讶然道:“谢少爷?”
谢承华转过身,认出他是丁含香倚重的管事,很是勉强的点点头。牵着马向山下走去,神情木然,背影萧瑟。
印象中,谢家大少爷是略显轻浮,但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不难亲近的一个人。眼前的这种冷漠僵硬,从未有过。
罗大成抬头,看看山上已经隐约可见的院子的灰墙,又看看适才谢少爷凝望的方向。雪光清莹,山影绰绰,飞鸟无踪,不见人影。
罗大成微感迷惑。
大门前,下人们欢聚一团。青槿呵着手跟旁人说笑着,抬眼看见罗大成裹着银鼠皮的大袄,带着两个小厮巡视回来了,笑着迎过去。
罗大成问:“姑娘呢?”
青槿道:“姑娘歇得早,怕已经睡着了。屋里没留人,我正要回去呢。”
罗大成点头说:“小心些,留心火烛。”
青槿笑着应了,和旁人打过招呼,回内院去了。
罗大成看着内院的方向,想起适才谢承华落寞的模样,心中微叹。
青槿回到正房,等身上的寒气消了,才进了次间,点了灯,轻手轻脚的推开碧纱橱。内室床帐半落,丁含香和衣而卧。床下的灯安安稳稳的燃着,隐隐透出亮光。青槿轻吁口气,上前给丁含香拉上薄被。却见丁含香长长的睫毛轻颤,脸颊苍白,不由吃了一惊,压低声音叫了两声:“姑娘!姑娘!”
丁含香抖了一下,仿佛刚睡醒,含糊道:“怎么了?”
青槿道:“你面色不好,是不是又受凉了……嗯?倒是不烫……还有点凉……奇怪……”
丁含香窘然,拨开青槿的手:“我没事,炭盆烧得太旺而已。你早些去睡,明天还要起大早呢。”
青槿正要应了,忽然“咦”了一声:“这是哪里来的?”
衣架上搭着的,正是那件一丝杂毛都没有的貂皮斗篷。长长的皮毛泛着幽幽的光泽,看起来格外华美。
丁含香朝里翻个身,“邵七哥来过了……”
青槿恍然,眼中漾起了笑意。总算丁含香一向御下颇严,不敢放肆,摘了缠枝莲纹的铜勺,放下床帐,道了声:“小心着床下的灯。”含笑退下了。
丁含香翻了几个身,闭上眼,眼前晃动的都是邵玉那双灼亮的眼睛。那样灼灼然的逼视着她,在她的耳边呢喃着:“让我来照顾你吧,一辈子……”
她浑身僵硬。几乎便想转身就逃,却又不敢。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点点的靠近,近到他们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热气。看着他亮得吓人的眼睛和薄薄的唇,触手可及……她几乎就想伸出手去碰触……
然而就在此时,邵玉握住了她的手。他用他炙热的手掌包住她小小的冰凉的手。热力透过手掌传到了身体的深处。传到了她心底的深处。
那里有着一片冰寒的深黑色的影子,是她深埋的禁忌。
炙热和冰寒瞬间碰撞,恐惧和期望纠缠挣扎,痛楚便油然而生。她浑身战栗。
她知道她必须远离。然而身体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她痛恨自己的软弱,眼泪簌簌而落。
邵玉动作一滞。稍后,轻叹一声,低声说:“别哭了,是我不好,我唐突了。”声音中带着些懊悔。没有再靠近她,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但我是认真的,”他是头一次这样严肃的跟丁含香说话,“香儿,我叫人上门提亲,好不好?”
面对邵七郎诚挚清澈充满期待的眼睛,丁含香多么希望自己能含羞带怯欢喜的点头。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
眼前的男子,高大俊美,出身于煊赫的武林世家,是“剑神”唯一的嫡传弟子,十四岁便扬名江湖,年纪轻轻已经跻身为江湖少有的顶尖高手。他待人诚挚守信,一诺千金。他对她发乎情,却能止乎礼。
邵玉,温润君子,质如美玉。
而她,而她呢?
他若是石中美玉,她便是玉上瑕瑜!
他若是水上白莲,她便是水下污泥!
这种清楚的认知让丁含香每一寸的肌肤都在疼痛。她咬紧嘴唇,咬破嘴唇,终于逼得自己说出了一个“不”字!
她抽回头,捂住脸孔,蹲下身去,假意哭泣说:“我当你是亲哥哥一般,你却欺负我……”
明明是假哭,眼泪却一串串的从指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