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正午,日头正高。
叩叩叩的几声叩门声。
柱子赶紧把最后一块鸡蛋糕塞进嘴里,胡乱用袖子抹抹嘴,从厨房钻出来应道:“来了来了!”卸下门栓,进来了一个石青色衣衫面相沉稳的青年。柱子喜道:“大成哥来了!”回头对探头探脑的四梅喊道:“梅子,快给大成哥倒碗水。”
罗大成笑着道谢。喝了水喘口气,道:“姑娘呢?快给我通报一声。”柱子撒丫子进去通报,不一会,丁含香便来到前厅。
天气炎热,丁含香只穿了件薄薄的翡翠色藤纹天香绢掐腰家常短襦,象牙白刻丝素软缎百褶裙,鸦青的发丝随便绾了,一副居家的摸样。
柱子年纪小,只是觉得姑娘穿什么都很漂亮。也就罢了。
罗大成却已经十九岁了,早是该为人父的年纪,颇晓人事。瞧见丁含香的样子,素颜朝天不施脂粉,却娇憨慵懒,明艳迤逦。心下颇惊,暗想:“生成这一副摸样,却不知以后落到谁家?若遇人不淑,又没个长辈亲族可以依靠庇护,可怎生是好?”
不敢上前,隔着两丈远便给丁含香行礼,回禀道:“做大梁的木头已经找到了,只是不知该不该用,还请姑娘示下。”
丁含香的庄子从新修缮,其中两间烧毁的主屋大梁坍塌,需要从新搭梁。却不料正赶上皇帝大肆兴建宫室,广集木材。一时间,人人闻风而动。商人囤集居奇,大户人家私藏于库,留着起屋或是制棺。好的木材特别是能做大梁的木材,十分难找。即便找到了也是价格贵得离谱。这些天丁含香一直在为这事发愁。
丁含香闻言蹙眉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罗大成犹豫了一下,道:“是谢少爷着人送过来的。”又道:“没有收钱,扔下就走了。”
半月前谢承华从火海中救了丁含香一命。那之后来找过丁含香三次,一次是带着一堆最新时兴的衣料尺头,一次是带着京城有名的玉颜坊的上品脂粉胭脂,第三次更过分,竟然拿了只镶嵌着好几颗红宝石的累丝赤金手钏。
丁含香碍着救命之恩,第一次还是出面应对了一下,只是婉拒了谢承华的礼物,让他失望而去。第二次避而不见,让青槿出面明确的表达了对其救命之恩的感谢,同时表示自己是单身闺阁女子,不便与其交往过密的意思。第三次,干脆闭门不见。
原以为谢承华被拒绝后已经放弃了,却不料原来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事情。
丁含香默然。
自她失了清白,早已经熄了嫁人之心,决定终身独守。因此对着谢承华的救命之恩、殷殷盛情,只能冷淡以对。
叹息一声,道:“明日你按市价将钱送过去,跟他说,多谢他帮忙。但若是不收下这银钱,我便着人将木材送回去。告诉他,我既说的出,便做的到。”
罗大成虽然年轻,却也知道门当户对、齐大非偶的道理,觉得丁含香这般作法才是正理,不由得对她更敬重了几分。受命而去。
两天之后谢承华便找上了门。
丁含香觉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于是狠下心闭门不见。
谁知道天黑之后,谢承华竟然仗着武功翻墙而入。到底还知道些分寸,不敢闯入内室,只在窗外唤她。
青槿正在服侍丁含香梳洗,吓得赶紧插上门栓。
偏偏他还在窗外痴缠不休,苦苦哀求:“……我对你的情分,你便一丝一毫都感受不到么?‘
丁含香气得发抖。
怒道:“你口口声声心里有我,可曾为我着想过半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你这样创进院子里来,传扬出去,我还要不要活了!你是泗水谢门的大少爷,别人不敢说你什么不是,我呢?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人人吐口口水便能把我淹死!你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心里只有自己,只图自己一时开心痛快,哪曾管过我的死活!”
深深吸口气,又道:“说什么深情厚意,你我又曾见过几次,说过几句话?你可知道我是哪里人?可知道我是什么品性?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情深意切?不过是你谢少爷贪图一时新鲜,觉得好顽罢了。我虽幼失怙恃,却也知道自尊自重,决不任人看轻了去。你若再敢这般欺辱我,我便立时死在这里!你的救命之恩,我现在便还了你!”
说着抓起一把剪刀冲到窗前便对着自己的咽喉。青槿吓得呆了,怕那剪刀锋利伤了丁含香,不敢硬拉,低声哀求:“姑娘、姑娘,快放下,莫伤了自己……”
窗户上投射着丁含香的身影,窈窕单薄,看起来那般弱不禁风,却带着决绝。
谢承华大惊,颤声道:“不可,你不可伤了自己!快快放下了……”
一时揪着头发,心乱如麻:“我……我若是真个不在意你的死活,那时候就不会闯进去救你……我……我身边从来不缺女子,我是谢家大少爷,自我十二岁开始,便总有人想方设法要把自家女儿塞给我,不过求个屋里人的名分而已……可是她们……我从来都没上过心。只有你,只有你……我无论如何忘不了……”失魂落魄的道:“你说我是纨绔子弟,你看不起,我便再不胡闹。你嫌我不上进,你喜欢七舅舅那样的江湖大侠……我,我便每天都跟着七舅舅刻苦练功……可是这样,你还是不肯理我,不肯见我……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闯进来见你,我真的不是看轻你……我只是想见你……”
丁含香听他提起救命之恩的时候,心里已经软了一下。
后面虽然说的语无伦次又荒唐,却也能感受得到他的情真意切。这个谢家大少爷,虽然有种种缺点、毛病和不当之处,却是这些年来对她最是赤诚之人!
她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拿着剪刀的手缓缓放落。
可是立刻想到,她能回应他么?她有什么资格呢?
已失了清白之躯,顶多能与他做个妾罢了。或者做妾,谢家也未必会点头。难道便做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偷偷摸摸,躲躲藏藏?
这于她,却是不能接受的。
宁可不嫁,也要抬头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