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九姑犹自絮絮叨叨许多没有营养的话。
丁含香只是淡笑颔首,待她语气稍顿,才提醒她自己还要赶紧回去。
安九姑这才觉出自己多言,又知她的难处。失笑着给她结算了银钱。
钱拿到手,丁含香先到街角的酒肆里沽了两角酒。想了想,又点了份茴香豆,用油纸包了,一并拎了回去。
到了巷子口,她先小心翼翼的确认了巷中无人,才快步走了进去。看自己那柄油纸伞还扔在地上,捡回来收起,四下寻找,却不见了那梅花攒心络子。只得作罢。
敲开角门。婆子得了酒,又见还多一份茴香豆,便笑得更和蔼了一些:“亏你有心。”
“没有妈妈,哪来这些方便。”
回答自是让婆子更满意。八卦心起,挤眉弄眼的问她:“你出去时,可曾遇到四爷?”
丁含香心头一跳,淡然道:“倒是不曾。怎地提起他来……?”
婆子道:“你走了不久,四爷就来敲门……”两手掐成一个圈比划了一下,“两个脚腕肿的走不了路,小厮背回去的。说是崴的,可听说叫了跌打郎中来看,却说像是遭了重击……”
丁含香心里通通直跳,强作惊奇状道:“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婆子觑见四下无人,鬼鬼祟祟地道:“我说啊……这位爷十有八九又是去了那种地方,保不齐争风吃醋跟旁人打架……”
涉及到烟花场所,丁含香很是不愿意听,便做出羞涩模样娇嗔着离去。心里却冷笑:崴了?活该!料想那厮也没脸跟旁人说当时是对她意图不轨才失的足!
回到自己住的宁园,才走到正房前就听到屋里兰花拔高的尖利声音呵斥指挥着小丫头:”蓉儿!去门上看看,怎么还不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语气一转,突然变得无比温柔小心:”姐姐且尝尝这玫瑰香茶,是妹妹用昨个新收集的雨水煎的……“
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矜持含蓄,回道:”妹妹快别忙了。姑娘一回我就得走,大夫人那里还等着回话呢。“又似漫不经心的问:”怎的姑娘出去,你们也没一个在眼前跟着的?“
兰香的声音一僵,讷讷的辩解说:”姐……姐姐也知道,姑娘她……性子静,不喜旁人在身边……“
屋外丁含香听到那个声音,身形也是一僵。那是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煐的声音。她来做什么?
玉煐缓缓地道:”不是我说你,不管你在家里再怎样,走出去那也是我们郑府养着的姑娘,那么多人看着,让人说了闲话去,你让大夫人的脸往哪摆?家里自是家里,外面却是不同,就算摆摆样子,也要把样子摆出来才行……”
丁含香再不迟疑,推门进去。就见东次间里,玉煐坐在临床的炕上,兰花却立在一旁,面红耳赤的垂头受训。
丁含香心下大快!
在宁园再怎么嚣张放肆,也不过是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出身而已,真遇到了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还不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姐姐来了。”丁含香含笑招呼。
正主出现了,玉煐也不好意思再坐在炕上,便起了身与丁含香打了招呼。
丁含香无视兰花恨恨瞪她的目光,上了炕,招呼玉煐:”姐姐快坐罢。“却不说让她往哪里坐。
玉煐的眼光在炕上和炕前的锦杌上转了一圈,眉头微蹙,终于还是立着说话:”丁管事从东边回来,带了许多新式点心回来。夫人请姑娘一并过去尝尝。“
丁含香道:”就这点子事,怎地还让姐姐亲自跑一趟,遣个小丫头来说一声不就行了。“又道:”难得夫人事事想着我,只是我刚在外面淋了点雨,现下已经开始发头疼了,便不去了罢。姐姐代我向夫人道谢并赔罪吧。“
玉煐的声音就硬了起来:”也不是现下就要过去,晚饭前会有小丫头过来相请。你们姑娘头痛,还不去熬点姜汤去……“后面已经是对兰花说话了。
兰花忙应了出去。
玉煐道:”姑娘且先休息休息吧,换身衣服,好好梳洗一下再过去。要不然多不成样子……“语气中已经带了不容置疑,“也不用带旁人了,回头自会有丫头再送姑娘回来……”
丁含香微笑点头,客气的把玉煐送走。一个人坐在内室,心下发凉。
什么西边带来的新式点心,要想她尝尝,送过来不久得了?十有八九……
丁含香抚着心口苦笑。心知肚明又如何,难道能不去?说到底,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宰,任人割……
太阳才略略西斜。宁园便来了人。
看见来人,丁含香吃了一惊。不是说派个小丫鬟来的么?来的竟然是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百福。
兰花对玉煐恭敬逢迎,面对百福却又是另一种样子。她本来和百福一样是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后来被派到丁含香身边做了贴身丫鬟,升为了一等。大夫人又明白丁含香这里是断无什么油水的,因此除了一等丫鬟的月例,又体恤的另给她每月加了二百个大钱。
从前在大房里,兰花就和百福斗得厉害。现如今,她一方面得意自己的等级和月钱超过了百福,另一方面却又嫉恨百福是大房里的,自己却窝在宁园这么个冷院子里。
百福的心思也是差不多,对兰花又是嫉妒,又是看不起。
两人见面,不冷不热的打个招呼,就算见了礼了。连一贯的“姐姐”“妹妹”的亲热互称都省了。
百福给丁含香见了礼,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眉头就蹙起来了,“姑娘还是换身鲜亮些的衣服吧,这也未免太素淡了。”
丁含香本来穿了身半新的浅黄裙子配柳青色的半臂,看起来素素淡淡的,就是想不惹人眼。却被百福迫着换了件玫瑰红的高襦。
这裙子是郑府按季给做的夏装,料子很好。但她觉得这颜色太过艳丽俗气,就用白色的线在上面绣了一大片梅花,从右胸延展,零落飘散,在左膝下消失,只余几片飘零的花瓣。
这样一改,雪白梅花压住了玫瑰红,一条裙子便看起来明亮娇艳,偏偏又不落俗了。配上白色的上襦,肩膀上搭上条绛红的批帛。婷婷往那里一站,就连兰花也睁大了眼睛呆呆看着她。
丁含香望着菱花镜中的自己。明艳娇嫩,正如含苞待放的花朵本该热烈盛放,却成了人家折在花瓶里的断枝,是枯是荣,由不得自己……
心底一声叹息。
脸上却带着温婉的笑,“走吧。”
百福也满意的点头,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