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路上一直没有像样的客栈,还有一天甚至是露宿野外,使得丁含香感到非常疲惫。
在正经的客栈里,躺在正经的床上,加之徐大夫开的药本身就会让人嗜睡,丁含香连动都不想动。只觉得浑身无力。
好在青槿真的是个能干又勤快的丫头。很多事情再也无需自己动手,想要什么只要吱声就可以了。
晚上,青槿在地上打了地铺。
丁含香虽然怜悯她,却并没有开口叫她上床来。毕竟才刚刚接触,对青槿的本性还不了解。她心里装的事多,也不想让青槿太过亲密,太过了解她。
只是吹灯前看见青槿那补丁摞补丁的亵衣,弯腰时露出的背上的伤痕,心中恻然。
明明身子困乏得厉害,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在被中只想:“一直觉得自己已是命苦,却不曾想这世上总有更可怜、更命苦之人。起码在郑家可以吃好穿好,有奴婢服侍着。倘若易地而处,换了我是她,又怎么觉得自己命苦,只怕反倒是羡慕不已……”
这样想着,从前的许多愤恨,现在看来却如浮云消散。
翻了个身又想:“我现在有钱,又有自由,以后自当是要好好活着。要活的开心、快活!唯有这样,母亲在天之灵才得以宽慰。”
想到那夜的不堪之事,又翻个身,把脸埋入枕中。心中苦痛,涩然劝慰自己:“凤凰浴火,方能重生。许这就是我的劫数,现在我已渡了劫,以后老天爷就会给我好日子过了……”
脸孔在枕头中埋得久了,喘不过起来,猛然抬头吸气,只觉得心肺间瞬时舒畅了。刹那间似乎体验了重生。
黑暗中,青槿小心翼翼的轻声的询问:“姑娘,可是口渴了?我给你倒杯水去……”
“……不用了,我不渴。”丁含香轻轻的说,“睡吧……”
于是闭上眼睛,终于睡着了。这一夜,再无梦魇。
第二天一早丁老汉便来询问是否就要上路。丁含香想着徐大夫是叫她静养,沉吟了下道:“再住一天吧,我也歇歇,恢复下元气。反正不赶时间,明天再走也不迟。”
青槿在一旁侍候着,听见了嘴唇翕合几下,终是没开口。丁含香却已看见了,懒懒的问:“怎么?”
相处了一夜。丁含香虽然一直神色清冷,也不怎么跟她说话。但却不打她也不骂她,昨天晚上还给她吃了肉。因此青槿便鼓起勇气,怯怯的问:“姑娘,走之前可不可以让我……让奴婢家去一趟?”
丁含香诧异道:“我以为你不想再见他们的,还是有什么东西要取?”
青槿低头:“想回去看看我哥。家里就哥对我好……我婶要卖我,怕我跑了,把我关在柴房里。我哥想偷偷放我走,被我叔打得下不了床。”
说着,眼圈红了,“就是因为要给我哥娶媳妇,所以我叔我婶才把我卖了。我其实不怨我哥,谁叫我家穷呢。可我怕我哥想不开,我要就这么走了,他得内疚一辈子。所以……我想让他知道……我不怨他……”
倒是心地淳厚之人。
丁含香轻叹一声,“知道了。”跟丁老汉道:“吃过午饭,大叔你辛苦一趟,陪青槿一起去吧。”
丁老汉反正无事,便应了。青槿激动的脸颊通红,想感谢丁含香,却说不出囫囵话来。
吃过午饭,丁含香拿了块二钱多重的银子给青槿:“现在没条件做新衣裳,你先去成衣铺子里买上三身,路上好替换。再给我扯三尺细葛,要白色的薄的那种。我的里衣不够换了,路上还要赶两件出来……”
青槿忙推说不用给她买新衣裳,丁含香说:“你如今也是我的人了,那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要不然我脸上也不好看。”青槿这才接了银子。
丁含香又嘱咐她:“先去买衣服,换了新衣裳再家去。”插了根银钗在她头上,“这个给你了。”
青槿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过什么首饰,又是高兴又是慌张。
“只是有一点,你要记牢。”丁含香盯着她的眼,说:“你是我的人,连身上的一根头发都是我的。不管是头上的钗,还是身上的衣,抑或荷包里的钱,都不能留在那里。”
青槿想到婶婶的贪婪凶狠,心中一寒,咬唇点头道:“姑娘你放心,我……奴婢晓得的。”
丁含香便放了她去。喝了药,歇个午觉,醒过来觉得身上轻了不少,只是血还止不住。
青槿和丁老汉晚饭前回来了。
青槿眼圈鼻头都红红的,显是哭过了。穿着新衣,看起来秀丽不少。头上的钗也还在。丁老汉却脸有愠色。
青槿一丝不苟的给丁含香报账:“三身衣服,统共七十五文。细葛有薄有厚,分土色和白色两种。白色的薄的是最贵的,要四十文一尺,三尺统共一百二十文。银子秤了是二钱三分,去了火耗,折成钱是二百一十五个钱。还余二十文。我又花了两文买了针线。余下十八文,都在这里。”
丁含香暗暗赞许。她瞧着青槿的新衣服,恐怕都是最差的衣料,说明这丫头知道分寸,不胡乱花费主人钱财。青槿报账的时候她也在心里默默估算,估出来的结果跟青槿报的相差无几。她倒真是忘记交代青槿要买针线,没想到这孩子自己却想着了,足见心细。
倒真是个趁手可用的。
“见着你哥了?”
青槿眼圈立刻红了,“见着了。亏得去了,要不然我哥怕是一辈子心里膈应……”,泪珠子就成串往下掉。
丁含香拍了拍她的手,打发她去要热水。
青槿一出门,丁含香就转向丁老汉:“跟我说说。”
丁老汉狠狠的啐了一口,道:“那两个是什么东西!亲亲的侄女,一点也不心疼的给卖了,回得家去,连杯茶都不给喝,只盯着人家身上的新衣服,恨不得扒下来。话里话外就想诓走姑娘给的钗和钱。还要拆开我们的包袱看。好在青槿这丫头虽然忠厚,却是个明理的,坚持说钗和衣服都是新主人分派的,少了哪样就没法交代。把个包袱紧紧抱着不放,说是主人家做里衣的料子,万使不得别人的手去污了。她那婶娘扬手就要打,亏得我在,镇着他们才没敢。”
又道:“一家子就她堂哥还是个人,哭得倒是真伤心。还叫她叔骂没出息,挨了两下。”
说着却忍不住笑了:“姑娘,你其实早想到了吧……所以才叫我去……”
丁含香冷声道:“你是没看见她身上的伤,昨晚唬了我一大跳。那样的狼窝,回去再看一眼也好,彻底的冷了心,也死心塌地的跟我了。”
她声音冷清,眉间凛然。
丁老汉心想:“只见着她年纪小,身子弱,没想到却是个精明厉害的。倒也是,看着像是个无亲无故的一个人,唯有这样,才能不被欺负了去。”
丁含香缓了面色,将青槿还回的十几文悉数给了丁老汉:“辛苦大叔,拿去喝茶吧。”
丁老汉笑呵呵领了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