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渔船触礁,他‘以身殉国’了。大家想一下,对这样一个败事有余的皇家公子哥儿,张大川必欲除之而后快,在他临死前,郑责有必要同他大讲特讲什么‘更高层的内线’之类的话吗?所以在我看来,郑责那天在渔船上那番话,与其说给李茂才听,不如说给织田夫人,更准确地说,是说给我们在座每一位听的!”
“他们是在借刀杀人?”一位调查组成员似乎在提问,又似在自言自语。
“可是,他们并没有提及这位内线究竟是谁,既然是借刀杀人,总不能让我们提着大片刀挨个杀吧?”又有一位调查组成员提问道。
“织田夫人转述得还不够清楚吗?”
杨组长很清楚他这位副手所指,有些坐不住了:“这是敌人的阴谋诡计!”
何部长不失时机补充说:“既然这是敌人的阴谋诡计,那赵文宇呢?”
“赵文宇言之凿凿,怎么能与郑责虚妄之言相提并论呢?”
“这正是张大川险恶用心的地方!他双管齐下,虚实并举,借赵文宇之口先指证马勇政委,然后通过他与上层一些首长之间的特殊关系让你浮想联翩,又通过织田夫人剑指北分局领导,使我们之间互相猜忌,从而掀起轩然大波,惊涛骇浪!……”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组长打断他问道。
“张大川这个人很会造势,也很会借势。谁接受采访?这是去年定意向时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而张大川恰恰是利用这一点而大做文章的。杨组长,您扪心自问,难道您就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次来的是我们北方局领导而不是你们总部首长呢?如果张大川阴谋得逞,死的可就是我们的老大了!实事求是讲,我想过。而且我还想,为什么当我们面对同一调查结果时,会经常性产生意见相左的现象,这是不是张大川诱导,也是他所期盼的结果呢……”
杨组长再次打断他说:“危言耸听!”
“我只是想证明张大川如何险恶用心,有意利用我们、其实也是人性中的一些特点大做文章的。他胃口大得很,在暗杀阴谋败露后,他新一轮阴谋针对的对象,是我们整个组织体系,他所谓的借刀杀人,杀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大片!”
“他以为我们共产党都是吃干饭的蠢蛋吗?!”
“即使没完全达到他预期目的,但如果我们因互相猜忌内讧不断,这对我们党内团结,对我们抗战将产生多大负效应和不利影响?!”
“我同意你的某些推论,但是同志,我们做工作,仅凭推论是不够的,我现在需要的是证据,实实在在的证据!”
“刚子给了我一个启发,如果要说证据,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逮住张大川!因为所有证据都在他心里!”
杨组长豁然开朗道:“这倒是一个思路啊!”
“其实刚子和杨子敬他们已经做了有益的尝试,现在关键是,如何尽快制定出一份切实可行的实战计划!”
……
调查组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月斜星稀之际,刚子正与织田加代抱头痛哭。姐弟俩劫后余生,谈起各自的经历皆不胜唏嘘,尤其当刚子说到平子牺牲,藿香惨死,老爷子遭绑架至今下落不明,织田加代泣不成声。不过一年时间,刚子家遭受如此变故,可谓是家破人亡,使她对日本这台战争机器造下的罪孽,又有了切肤之痛般的深层认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不行随姐姐去南洋算了。”
刚子摇摇头轻声说:“我要报仇!”
织田加代吃惊地看着他。刚子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抖动着,但整张脸看上去却显得十分松弛,他眼睛虚眯着,似乎在辨认着远处的什么。这难道就是所谓物极必反,怒极反而变成他这副模样了吗?织田加代在努力回忆,以前的刚子,她这位弟弟是什么样的?
“姐姐在东洲岛见过这畜生,他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对付。”
刚子搂住她说:“姐你放心,后头有独立旅呢!”
织田加代欲言又止:“有很多事你不知道,马政委的事你听说了吗?”
“嗯。”
“独立旅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有那个赵参谋,去年见北方局领导就是他们作陪的,谁知道居然都是奸细!”
“赵参谋我不认识,但马政委说破天我也绝不相信!”
“所以说世事险恶,要不是调查组跟我谈了这么多次,我也被蒙在鼓里呢!”
“他们也找我谈过,我说,你们疑神疑鬼弄来弄去有什么用啊?有本事抓住张大川不什么都清楚了?”
织田加代将信将疑道:“可那个张大川滑得跟条泥鳅似的,你们说抓就抓了?”
刚子神秘一笑道:“姐,你就瞧好吧!”
四
刚子海上好戏还没开场,内藤山地作战坦克先开过来了,部署在山口处的一团首当其冲,第一仗就牺牲了上百名战士,气得旅长在电话里骂娘说,老子又不是没见过坦克,你他娘的少拿坦克说事!一团团长再三解释说,这不是一般的那种坦克,它爬坡如履平地,装甲又厚,我们沟也挖了、地雷也埋了、燃烧瓶也做了,炸药包和手榴弹捆在一块儿都不起作用!
旅长半信半疑,你小子不是拿话搪我吧?
一团长在电话里急了,说,您要不信您派个人过来看看!我要有半句不实,不用您拿枪崩我,我自个儿一脑袋撞坦克上!
杨子敬证实,一团长所说不仅属实,而且现实情况比他描述的还要严峻。杨子敬受旅长指派,率特警连前往山口增援。这回事闹大了,老虎嘴里拔牙,结果老虎倾巢出动,除内藤联队外,鬼子还从天津调来两个联队协同作战,意在一举拿下独立旅。独立旅三个主力团全都陷入苦战。杨子敬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旅长是绝不会拿他这箱底货往上押的。
杨子敬和古董隐蔽在土坡后,拿望远镜扫视前方。三辆坦克呈品字形往上压,坦克后面是成队的鬼子。突然,两侧冒出雨点般的手榴弹和爆破筒,砸向坦克。可硝烟散去后再看时,坦克竟毫发无损,依旧在翻沟越壑扫射着往前推进!
古董大声问身旁陪同他们的郑排长说:“为什么不挖坦克陷坑?”
郑排长也大声回答说:“挖了!看地面上那些小旗了吗?鬼子步兵早就标出绕行路线了!”
“打他步兵啊!”
“距离太远,不在射程内啊!”
“那就冲上去打!”
“鬼子火力太猛,冲不上去!”
杨子敬放下望远镜说:“这都什么呀?打得乱七八糟!”
郑排长自尊心有些受伤道:“能想的办法我们都试了,这种坦克皮厚肉糙嚼不烂,听说是鬼子最新研发刚从国内运来的。”
“我就不信,还真拿这群铁螃蟹没招儿啦?!”
郑排长说:“我们现正琢磨造一门土炮,看能不能制住这几只铁螃蟹……”
可等杨子敬和古董跟着郑排长兴冲冲赶到制作现场时,看到的却是烟雾中一大堆破铜烂铁!几个被熏成“黑人”的战士垂头丧气站在一旁。郑排长往半截炮筒上狠狠踢了一脚,问战士说:“怎么就炸了呢?!”
一战士回答说:“炮膛膛壁太薄,经不住炮弹高温摩擦。”
郑排长摘下帽子,颓然坐倒在一块石头上,含泪望着远方。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杨子敬在一旁扳指头计算道:“照目前这种推进速度,三天后就打到旅部了。”
“甭说三天,他仨月也到不了!”刚子跟个“泥球”似的出现在众人跟前。
杨子敬吃惊地看着他从头到脚这一身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先别管我怎么了,这赌你打不打吧!”
“打就打!只要能制住这铁螃蟹,你说赌什么吧?!”
刚子咧嘴笑了,浑身上下他只有牙是白的:“我要你这颗脑袋给不给?”
“跟我赌脑袋?”杨子敬激他说,“口气不小啊!”
“要赌就赌把大的,”刚子转向古董说,“大头你给当证人啊?!”
“行行我证人。”古董见刚子怪模怪样又一身泥水,不知道他肚子里憋什么坏,可眼下军情紧急,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便问,“说吧,你有什么高招?”
“知道我刚干吗去了吗?”刚子跟个大爷似的坐炮筒上,从郑排长手上抢过烟枪抽了一口,“哥哥瞧那坦克去了!”
见烟火灭了,郑排长赶紧掏出火柴给他点上:“上哪儿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