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当他理想中的种种物质目标都一一实现之后,他仍然想做的那件事,就是他的终极理想。一个人的理想可以有许多个,但是,终极理想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个人一生为之奋斗的事情。
曾一段时间,几乎是生活的全部,舒林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他忘却了所有的不快与失落。之后,所带来的物质财富也是空前的丰厚。他发现自己完全成了一个实足的享乐主义的人,每晚都有聚会,每次都是不醉不休。
然而,当一个人,一片沙滩,独自仰望着夜空,聆听着潺潺的水声,发现再没有人能分享这般宁静,也才发觉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所有的欢笑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在那些大度挥霍的日子里,理想似乎一天比一天地接近,仿佛触手可极。但是,一旦一个人静下来,舒林才发现,那看似越来越清晰的理想,实际上正一天天地离自己远去。因为,每天竭尽全力地工作,换来的除了金钱之外,舒林再无法找出,他所能赋予生命的还会有其他任何意义。
或许是一种冲动,他向公司递交了辞呈,该向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要离开这个地方。
生活中,舒林总觉得自己多半是失败的,也许是对自己的要求过高,目标难以实现。但有一点,舒林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骨子里缺乏勇气,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所必备的勇气。当他意识到:一个没有勇气的人,永远只能是个懦夫的时候,他所有行动,都在极力使自己成为一个有勇气的人。然而,以此同时,他却忽略了另一方面——理智。失败自然接踵而来,不过,失败之余,舒林也总算有点所得:没有理智的勇气是冲动。
与冲动随之而来的是种激情,其力量是无法抗拒的。其实,在它背后,就注定要为之付出这样或是那样的代价,也或许,正是在代价付出的过程里,人们品尝着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也才体会到生命所赋予每个人所具有的独特意义。
舒林在心里一直想成为一个诗人,或是作家。他相信,每一个汉字,在它经历了几千年的沉淀之后,能流传下来,都具有其特殊的含义。而他想要做的,就是致力将这一个个朴素的文字变成一篇篇优美的文学篇章。有时,舒林甚至感到,如果不能创造出好的作品,他自己就一无是处了。可是,每当一个个灵感不时地撞击着他的头脑,使他有强烈的创作的冲动,当他静坐书桌前,却又无法下笔,这是他最大的痛苦。这在他早期的一首诗里可以看出来:
诗人之前
太想成为诗人,
便只身去远方流浪。
简单以为:
流浪,便会有诗的想像。
多年后,
没写出美妙篇章,
胡子却长得老长。
年青的老人,
满身沧桑。
任凭胡须有多长,
任凭自己多沧桑,
依然流浪他乡。
简单以为:
这样下去,总会有美好诗句。
某个偶然的瞬间,
忽然不再想去流浪。
不是不想成为诗人,
只是猛然发现:
诗人之前,
绝非这般模样。
舒林背上简单的行囊,带着心中的渴望,开始了通往新国度的流浪。他将去何方,将去做什么,所有想法都如风般飘移不定,又如一片落叶,刚告别枝头,还没安稳着地,却又随风而去。不知是风的无情,还是自甘堕落,这哪里说得清楚。舒林只知道,要远离这个淹没理想的地方。
他不断变化着身处的地方,时而穿越寂静的山林,聆听树木呼吸的声音,享受着大自然赋予人类的乐趣;时而游荡在热闹的街市,与商人讨价还价,从所卖的物品中得到短暂的满足;时而凭风临海,看着浪花逐岸,感悟海的浩瀚。不管一个地方多么地使他迷恋,也不能使他停下流浪的脚步。
他只是不断地变化着身处的地方,每到一处,他享受的不只是自然景观的赏心悦目,似乎他更在乎的是一种不断变幻着的妙处。
或许是他无法摆脱现实中的困境,才不断改变着自己所处的环境,以求内心之中的某种平衡。
这样,差不多过了大半年光景,前两年来所存下的积蓄已所剩无几,舒林又不得不另谋出路,再入职场。
可当他再次进入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舒林明显地感觉到自己难以跟上时代的节奏,一种被淘汰的感觉笼罩心头。
舒林又盲目地变换着自己的工作,再没有一份工作能让他全心投入,在经历了许多艰辛的磨难之后,他才知道:工作太好找并不是一件好事。
回想起来,短短三年里,他所从事的职业是那么的丰富,他自己都很难相信,但却千真万确。
这段时间,舒林在外企呆过,也在国企里干过,做过生产线上的工人,也做过企业的高管。接着,又从事过教育行业,他教过幼儿园,小学,也教过中学,中专,所代过的课程更是齐全:体育,英语,数学,科学,书法等等。后来,他也从事过服务行业,在五星级的国际酒店工作过,也在一般的食堂干过,跑过业务,做过企划。
在身无分文时,还顶着烈日,做过修路的苦力,他能举起沉重的铁锤砸碎一块大石头,但他却不能和其他修路工人一样一口气打碎一大片。
再后来,舒林开始街头摆地摊,曾有一段时间,他似乎喜欢上了这种自由自在的小生意,但时间不长,他又不得不为了一点点微薄的工资,听人安排。
毕业五年下来,除了体验生活的艰苦外,再无任何收获可言,最可悲的也正是如此,没有一件事情能让他引以为豪。生活于他变成了简单的四个字:一潭死水!
五年里,他所希望的与不希望的种种过程,舒林都已经历过,可他所期望的结果却一个都没实现,他曾想写一本书,出本诗集,如今,这样的想法已不敢再去想。
某个时刻,舒林内心有种呼唤,他直觉,洁子会在地球的某个角落等待着他。他便不顾一切地向着故乡去了。尽管舒林知道,如果见面不能给洁子有所承诺,这样只会增加她的痛苦,但舒林的脑海里,再不能容下任何思绪,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洁子,看着她,抱着她,也许有些话见面之后才能说出口,也或许,舒林开始了自己的承诺。
性情中人,对朋友都是很豪爽的。电话里得知舒林的远方回来,马俊心里很是爽快,马俊一直希望舒林能加入他的公司,他决定亲自去车站接舒林,在此之前,他的专车只接过一个人,那便是上次接洁子回家。
“有什么喜事,看把你乐成了什么样?”洁子知道马俊平日总是乐呵呵的,但今天马俊的喜悦是特别的,和马俊在一起这么久,洁子还是头一回听到马俊哼着小曲,不过歌词是经过他改变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全然像一个小孩子收到份礼物,高兴得手舞足蹈。
“洁,我一会儿要到车站接个朋友,你去多买些菜,把兄弟们也叫过来。”
下了火车,舒林走出出站口。马俊一看到舒林,从他脸上的沧桑便得知舒林在下面的日子不是很顺利,舒林热情的笑容也无法掩饰他饱经风霜的双眼,马俊热情地把舒林推上车。
“下午好好打场球赛,我们可有很久没有切磋过了。”
“好。”
一听说洁子掌厨,那帮馋猫们还没到下班就迫不及待的跑到马俊家。这下可忙坏了洁子,不过,看得大家都那么开心,她心里也是快乐的。毕业三年,洁子还是和在学校一样。她正穿着围裙,戴着白色的厨师帽,一个人在厨房里边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边默默的忙碌着。
马俊和舒林一进门,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洁子的耳朵,她心里一颤,继而又开始洗水果。洗完水果,洁子本来要端出去,却又放到了冰箱上。他听出是舒林的声音,却又不敢相信是真的。
“洁。果盘呢?”
洁子没有回答。
“我来,俊嫂忙着呢!”一个家伙起身向厨房走去。端出水果,他先招呼着舒林:“别客气,就像在自己家。”
“谢谢,我先去洗下手。”舒林回答道。然后向洗手间走去。
洁子确定是舒林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她心里乱成一团。洗手间和厨房是向对着的,从洗手间的镜子里,可看到厨房的全部。舒林洗完脸,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了洁子,洁子也看着舒林,她取下白色的帽子。舒林转过身,默默地注视着洁子,他和洁子都无法理解他们的这种相遇。舒林颤动了几下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开口。舒林这次回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洁子,可是,此刻面对着洁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用餐时间,丰盛的菜摆满餐桌,斟上好酒。大家就等着洁子,可是洁子一直迟迟不露面。马俊到她的房间里才把她拉出来。
“俊嫂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啊,我每次来一趟,回去都会重几斤。”
“那你不成猪了吗?”说那句话的人不好意思的笑了。
“哪里,这种成长速度比猪还快。”兄弟们说笑着,气氛马上活跃了起来。而洁子不像以前那样快乐,心事重重。只有马俊和舒林看出来了。
“洁,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马俊轻声地问。
“没有,”洁子马上转忧为喜,“来!大家趁热吃!”只有舒林懂得洁子的酸楚。
“等等,先别急,今天给你介绍一个老朋友,其实早就该介绍你们认识的,你们还是校友呢!”
介绍的时候,马俊没有意识到洁子的表情,“小林,这就是我以前说过的小胖,我的女朋友,陈洁。”
“还在女朋友啊?是不是还想让我们喝次喜酒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把老婆叫女朋友,把女朋友叫老婆。要学着点才行啊。”
然后,马俊对洁子说:“这位就是舒林,你们学校体育系的,篮球打得很好!来!我们一起干了!”
洁子从没如此痛快地喝过酒,她第一个喝完。
这是舒林喝过最苦的酒,他最后一个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