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寒烟和安禄山又回到了魏州。而唐宋元则被寒烟以“交的路费不够”为由,退回药王谷了。这一路里,寒烟其实自己都觉得自己挺矫情的,和漠然在一起那么久倒没觉得什么,现在分开了,怎么就担心的要命?人真是奇怪,近在手边的东西永远不懂得去珍惜。
唐宋元在分别前问她:到了长安又如何?
是啊,到了长安又如何呢?见他一面,知道他平安无事便好了么?安禄山派出调查的人回报说,漠然是平安回到他师傅府上的,可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罢了,见到再说吧。
这几日寒烟便住在安禄山的别院。安禄山家大业大,在好几处都有地产,当然在魏州这处,是造的最考究的。或许在他心里,这里才算是真正的家吧。
寒烟住的院子叫恒心阁,是想表示对她的坚持么?她自嘲地笑笑,一路漫步过去,小院里不知种了些什么花草,可惜下着雪,地上都积了厚厚一层,这些花草上自然被盖过了,只留一院的银白,压的她透不过气来,旷世苍茫。
“姬姑娘,您怎么不打伞?会着凉的。”
身后那个叫青儿的丫头打着伞追来,一脸的惊恐。她是安禄山安排伺候她的丫鬟,本来她不打算住久的,可是这天气发了疯似的连降三日鹅毛大雪,还不知要持续几日,无奈之下只好暂时住下来。
“青儿,我没事,你回去歇着吧,我就到处看看。”
“可……可安大人吩咐要照顾好您,这大冷天的您一个人在雪里走,万一病了,青儿……青儿……”
那丫头很为难也很坚持,想必安禄山必是对她说过什么狠话。
寒烟不忍她为难,便接了她的油伞,说:
“那我打着伞好了,我有武功,不会那么容易病的,你放心吧。”
青儿点点头,说:
“那青儿陪姑娘一起走走吧,姑娘您刚来,想是不认得路的。”
寒烟摇摇头,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整理下纷乱的情绪。
青儿无法,只得任她一个人走了。
寒烟沿着院子,漫无目的地走着,所到之处一片白茫茫的,分不出有什么区别。不知走了多久,雪似乎越下越大,眼前朦朦胧胧的,雪子打到脸上生疼。她觉得有点冷了,想回屋了,可是……她好象真的迷路了……一切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白色,她有点原地打转的感觉,真该让青儿带着的。
她继续在院子里乱逛,不知经过了几个庭院,就在她快要放弃去敲门问路的时候,一个白影出现在她面前。她几乎以为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睛,那确实是他的背影,她认得。他似乎在雪里站了许久,身上沾满了雪花。她脚下步伐一滞,不敢在近前,她怕,再走近一步眼前的人就会消失。手里的伞不知何时落在雪地上,悄然无声,她犹不自知。
“漠然……”
她终于开口,那声许久没有说出过口的称呼,夹杂着太多的情绪,一时间晃若隔世,他温柔地对她笑,他心疼地拥抱她,他宠溺地揉她的头发,无数记忆纷飞,仿佛就在昨天。
那人似乎听到喊声,回过头来,脸上赫然带了个鬼面。寒烟一惊,不自觉地后退两步,犹豫地问:
“你……你是漠然,对吗?”
那人凝望她,却不出声,也看不出他面具下的表情。两人僵持半晌,他一跃而起,几个起落消失在风雪中。
“漠然!”
寒烟想追上去,刚一发力,只觉眼一花,腿一软就倒在雪地上。
头好疼,浑身无力,她想抓住他的背影,却只能动了动手指。只觉手上传来一股暖意,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的。
“寒烟,你醒了么?”
手的主人似乎感觉到她的动作,关切地问道。
她慢慢睁开眼,安禄山一张焦虑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看到她醒来,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这是怎么了?”
她无力地问他。
“大夫说你受了风寒,已经发了一夜烧了。”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脸色一变,严厉地说,“那么大的雪你竟在外面走了那么久!你不要命了么?!”
是么?我竟发烧了。难道刚才又是梦?
寒烟不好意思告诉他迷路了,只是对他傻笑,想了想又说:
“你不要责罚青儿,是我坚持要出去走走的。”
安禄山无奈地叹了一声:
“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情担心别人。”
自有明眼的丫鬟去端了汤药来,安禄山接过药,舀了一勺喂到寒烟嘴边,寒烟一愣,漠然喂她吃药的情景又浮现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控制不住,当她意识到时,早已泪流满面。她此时的心情是波涛汹涌的,为什么……为什么流泪?向小夕啊向小夕,你真是不可救药了。
安禄山慌了,把药往案几上一放,就掏出丝绢给她擦眼泪。
“寒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安大哥,漠然……漠然在哪里?你一直知道的对不对?”
安禄山一呆,摇摇头拍拍她的背,说:
“你是不是又做梦了?我完全查不到他的行踪啊。”
“你骗人,我在你院中见到一个鬼面人,分明就是漠然!”
“什么?!”安禄山大惊,“你是说那个戴着青牙鬼面之人?你看到他的真面目了?”
“没有……只是……看他的背影很像……”
听安禄山这么一说,寒烟也觉得不确定起来,仅仅是背影相象而已么?
安禄山不语,像是在思虑什么。良久,他望向寒烟,缓缓开口道:
“你可知那鬼面人是何身份?”
寒烟摇头。
“他是拜火教的鬼使!”
拜火教……怎么会?漠然怎么会是拜火教的人?还是我错了,他根本不是漠然?等等,拜火教的人怎么会在安禄山府上?难道……他们已经联手谋略……朝廷?拜火教反朝廷众所周知,而寒烟知道,安禄山也是要反的,两方合作能所谓何事呢?
“安大哥,你与拜火教……”
寒烟没有说完,只是望向他,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安禄山的眼神忽明忽暗,像深深的黑洞。过了许久,在寒烟以为他不会回答她的时候,他开口了:
“寒烟,从以前开始,我就爱极了你的才华横溢,只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这口吻似是命令,冰冰冷冷没有任何感情。
“这么说我猜对了……”
她喃喃自语,心里一片混乱。他就要反了,即使不爱他,朝夕相处那么久也不希望他踏上不归路啊。安史之乱是必败的,她清楚的很。唐肃宗至德二载正月,安庆绪杀父安禄山,自立为帝,这段历史她背过。
“寒烟,我只问你,如果事情真如你想的那样,你待如何?”
安禄山语气柔软了些,他望着她,似乎有所期待。
“我待如何?我又能如何?”寒烟摇摇头,叹息道,“我只是不忍看到生灵涂炭,会死很多很多人……还有,你失败的后果考虑过么?”
你是注定要失败的啊。
“人活一世,不过几十载,胸有抱负而不去实现,真真枉活!”
安禄山此话说的豪情满怀,是啊,他是男人,他有他的人生理想,断不是她可以干涉的了的。
寒烟突然觉得疲惫,身心疲惫,她缓缓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只说:
“安大哥,我累了,让我休息下吧……”
“……好,你再睡会儿吧。”安禄山站起身,认真想了想,又问,“寒烟,如果我说,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便放弃一切,与你隐居大漠从此不问世事,你可愿意?”
寒烟觉得自己心跳蓦然慢了一拍,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她能说什么呢?告诉他感情不能勉强?
“你是想让我当千古罪人么?”
安禄山笑笑:
“我的提议到三个月之期为止一直有效,还有一个多月,你可以慢慢考虑。”
说着便关门走了。
屋子里极安静,寒烟的心情却不平静。安禄山的话有如一个重磅炸弹般炸开来,她自嘲,向小夕啊向小夕,这有什么可考虑的?不爱就是不爱,不可能把感动当作爱的。可是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却在说:且不说感动不感动,如果安史之乱不发生,能有多少百姓幸免遇难?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啊!她不是悲天悯人的人,可是对生命却有另一种执着,没有人有权利去夺取任何人的生命,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挣扎了半天,终于昏昏沉沉睡去,先找漠然再说吧,其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