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惊奇地发现,洛姑姑又不见了。
夜色突然就降临,小绯点灯后,出去叫其他宫女太监回屋睡觉。她自己则留在内室外替红豆与巫过守门,洛姑姑不知去了哪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这浣雪宫中谁都可以不防,洛姑姑却不得不防。况且,巫过似乎并不希望太多人听到自己的秘密。
当室中只剩下红豆与巫过,他便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有个哥哥,叫巫荣,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又死的早,所以我连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巫过坐在灯光下,缓缓道:“哥哥大我十岁,带我走过了很多地方,为了活下来,乞讨行骗、去偷去抢,什么事他都肯干,记得那年我七岁,哥哥十七,我们一路流浪到永洲,刚进城,天才蒙蒙亮,当时我已经饿得发昏,哥哥无奈去抢了一个人的钱包,结果那人会武功,而且极为高强,哥哥当时就被他打倒在地,我又惊又怕又怒,已经顾不上饿了,冲过去就抱住那人的腿,喊着让哥哥走。可后来,哥哥还是没走掉,连同我一起,被那个人带回了一座庄院。”
红豆不语,听他继续讲:“你一定没听过那庄院的名字,它叫做逍遥庄。”
逍遥庄?红豆确实没听过。
不过永洲,却让她想起了许多,想起了萧焰。你在那里,还好不好?会不会想我……
巫过在提到这个庄院名字的时候,眼中满是刻骨的怨怼与仇恨,他苍瘦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恨恨道:“那个人,谁也不知道他真实的名字,大家全叫他庄主。后来,我和哥哥叫他师傅。他收留了我和哥哥,还有许多其他的孩子,教我们厉害的武功,不久后哥哥就开始为他做事,十六年前,他在庄中指导我们练功时,突然收到一封飞鸽传书,然后他的神色就变得不正常。再之后过了三天,哥哥突然对我说,他要出一趟远门,很快就回来。那时候哥哥为了替他办事,经常出门,我也就不以为意,以为哥哥会像往常一样,很快就回来了。结果——”
他狠狠咬住嘴唇:“这一去就是十六年,再无任何消息传回逍遥庄。”
“那你有没有问过你的师傅?飞鸽传书上写了什么,你知道吗?还有,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刺杀兰皇?”红豆连续道出自己的疑问。
从巫过的话里,她自然而然想到了杀手组织。也不知是否前世自己小说看多了,收养狐儿,为其做事,首领的身份都扑朔迷离,无人知晓,不是杀手组织,又是什么?看来他的这位师傅,决不简单。
巫过道:“有问过,可是他什么也不肯说。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偷偷进了他的密室,找到了当年的那封密信,同时发现了与之笔迹相同的另一封新的密信。追着这一封新的密信,我一路到了帝都,潜入皇宫,多方暗中调查,终于发现,写那封密信的人,就是你的父皇李绝尘!”
“你怀疑你的哥哥已遭兰皇毒手?那两封密信上,写了些什么?”红豆对这个谜底一点也不惊讶,对于李绝尘其人,再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了,这个皇帝深沉可怕,心机之重,无人可测其深浅。他若与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勾结,进行一些阴暗不能为人之的阴谋,绝对没什么不可能的。或者,那整个逍遥庄就是他暗中培养的潜藏势力。
巫过道:“第一封信上写着‘前次棋局,兄还欠弟二子,今你我虽山遥路远相隔,然弟布局自叹,尚缺兄一卒,望兄不啬其子,助弟达成所愿。’第二封信则是‘一转十数载光阴匆匆而逝,上次弟托兄之事,不知可曾办妥,弟急需之子,在兄手中诶,望速送救急。弟感激不尽。’”
“不就是向你师傅讨要两枚棋子么。”红豆淡淡地道。
巫过道:“公主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兰皇要的并不是棋子,而是人。”
红豆笑了:“是人?第一次他向你师傅要走了你哥哥,这一回,他又要了什么人?你?”
听了她的话,巫过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她,沉默了数秒方道:“这一次他要的人不是我,是一个叫秦芳的女杀手。逍遥庄分东西两院,东院皆为男孩,西院收养女孩,她们的修练,也并没有和我们一起进行。我追随秦芳来到帝都,这才查出写信的人是兰皇。”
“那你怎么肯定你哥哥已遭兰皇毒手?”红豆又道。
巫过面上一派悲戚之色,他道:“本来我想去逼问兰皇,只是他身边高手环绕,我跟本不能近身,如何逼问?在皇宫里一直潜伏了十数天,调查却毫无一点进展,也许上天可怜,就在我茫无头绪的时候,竟让我于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红豆心中一跳。
凭她的直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与某种记忆重合了。
“一间堆放杂物的小黑屋。”巫过又狠狠咬住了嘴唇,似在平息内心的激动与怨怼,过了一会儿,深吸了几口气,方道:“那天我在皇宫里溜达,希望能找到个机会,向兰皇下手,谁知一不小心,却惊动了守卫,只得慌不择路找地方躲了起来,不知怎么就躲进了那个破旧的小黑屋。后来侍卫们走了,我刚想出去,脚下却被一样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什么东西?”红豆又问。
巫过道:“一个半成品的木雕。”
他目中神情,阴郁而逼仄:“在逍遥庄的时候,哥哥没事就会用木头雕一些小玩意儿给我,我对他的刀法再熟悉不过,那个半成品木雕,正是他做了一半的作品。”
“这么说,你的哥哥,十六年前也曾到过皇宫,会是谁呢?”红豆也凝起了眉:“只是十六年前的东西,怎么还会保留下来?”
巫过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清楚,但那确是哥哥为我准备的木雕无疑,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只雕了头和一只翅膀,他是希望我可以自由地生活与遨翔。可是,从我们跟师傅进逍遥庄的那一天起,早就注定了与自由无缘。”
一个刺客的宿命,永远无法由自己决定。
他年轻绝美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愤世嫉俗的冷漠与忧伤。
那些黑暗的从前,寂寞孤独的过往,抱着木雕入睡醒来,曾经相依为命的哥哥却已不在。
红豆那双灵活不羁的眼睛,也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然而,这丝怜悯,转瞬即逝,她又问道:“除了木雕,想必你还有其他发现,你又找到了什么?证明你哥哥是死在兰皇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