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疑云悄然飘来,停驻在璃楉心头,她注视着承儿,轻声问:“谁是神秘包裹大叔?”
承儿道:“是一个经常送包裹来的大叔,可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纪兰心抚了抚承儿的头,“从我们母子住进玉熙宫开始,时常会有个神秘人在半夜送包裹来,里面放了些衣物和食物。每次都悄悄搁在门口,从未露面,也不知日后该如何报答这位好心人。”
知晓承儿存在的人还不少!可既未露面,承儿为何口口声声称大叔?璃楉顿生疑惑,又问承儿:“你怎就知道是位大叔,没准是个嬷嬷也未可知。”
“确实是位大叔。”承儿奶声奶气的说,“那天半夜我起床去方便,走到大堂时,看到窗外有个影子在晃动,我推开窗,正好看到大叔将包裹放在门口。可天太黑,我看不清脸,只看到他长的很高大。后来我打开门想去找他,他却不见了。”
神秘人似乎并不希望被纪兰心母子看到,难道是因为身份特殊担心被认出?璃楉也无心再去探究,毕竟和自己没有任何冲突,她目前更在意的是那个可能会阻道坏事的张敏!
闲聊了一会子,璃楉便走出了玉熙宫。
此时的西苑静寂的可怕。
似烟非烟般的微云轻抚着天空的冷月疏星,素辉流绮,珠光缀点,却无法饰去残冬寒夜的阴晦、幽冷。
风从太液池上吹过来,带着湖水的清寒拂过杂乱横生的蒿草丛。枯草飘摇在裙边,窸窣声声,和着履下残雪的嚓嚓细响,好似一曲幽邈神秘的午夜小调。
荒草深处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皎洁的月光清晰的勾勒出脸庞锋锐的棱角。
璃楉不禁打了个寒噤,但极力保持着冷静。她缓步上前,嘴角浮起一抹淡定的微笑,“张公公是在等璃楉么?”
张敏冷冷的眄了璃楉一眼,“姑娘冰雪聪明,想必已经猜到承儿的身份了吧?”
璃楉默然颔首,微笑始终蕴在嘴角。
张敏的目光猛然一凛,仿若荒草间凝结的繁霜,寒气逼人,“先以厚礼哄得夫人的信任,再伺机向万贵妃告密换取荣华富贵,姑娘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啊!”
其实张敏并未离开玉熙宫,而是一直躲在窗外偷偷窥视璃楉的一举一动。当初万贵妃得知纪兰心在内安乐堂产下一子,便命他前去将婴儿带走,秘密溺毙。但他违背了懿旨,将婴儿藏匿起来,小心翼翼的看护着,直到吴废后将其接入玉熙宫抚养。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能保护小殿下周全。而这个宫女乃是万贵妃宠婢,是她的爪牙,怎可掉以轻心,他要弄清楚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而璃楉并不慌张,她敛起嘴角,泰然自若,“如果我真的要向万贵妃告密,今日便已遣人将殿下带走了,何必拖延,让自己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顿了片刻,见眼前人不语,又道:“夫人藏在冷宫,无名无份,自身难保,哄她、得到她的信任对我又有何好处?况且稍有不慎,让万娘娘知了,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张敏沉默了。
一片云彩掩住了明月的光芒,黑暗如一团团墨汁慢慢的化开,吞没了周遭的事物。二人的神情浴在浓墨中,变的晦暗不明。
良久,低沉的声音穿透黑暗,打破了四周的宁静,“姑娘为何要帮助夫人和殿下?
璃楉反问:“公公又是为何?”
张敏举头眺望着云层中明月残存的影,神形俱肃,“只凭一胆忠心,但求无怨无悔。”旷野的风低咽而过,吹散了流云,明月的影子在他眼中渐渐清晰起来,“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只要能为陛下保住这一龙脉,纵然舍去一命,也无怨无悔,所以......”他的目光转向璃楉,灼灼似天空劈下的闪电,“倘若有人想要伤害小殿下,咱家拼死也绝不让他得逞!”
璃楉屈膝恭敬一鞠,“公公的忠心,璃楉实在万分敬佩。”她微微垂首,沉声道:“公公你看,风一起,身旁的草儿随即韵着风的旋律摇曳起舞,那样温顺,那样乖巧。其实它们是惟恐自己一个不慎,激起风的怒意,将他们连根拔起,撕成碎片。”说着,垂眸凄凄一叹,“沦为奴婢,就如同这草芥,身不由自己,命不由自己,许多事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但心中还存着一份良知,一份辨别是非善恶的良知,璃楉只为这一份良知,只求问心无愧!”
张敏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璃楉,希望从这双黑眸中探寻到一丝狡诈的痕迹,不过它们始终坦然不惊的回视着自己。他扬了扬唇,噙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姑娘心地善良,想来咱家以前错看姑娘了。”
璃楉舒了口气,微微一笑回之,又敛眉肃然道:“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昨日只是一个偶然,想寻个避雪之处,未曾料想救得殿下一命。想来是天意,上天遣我来救助殿下、护佑殿下。我相信殿下他日必是天命之所归,又岂能逆天而为之!”
巍巍苍穹,月光闪耀千万里之遥,哪一处山水,哪一处人家不在明月朗照之中。鸿雁远飞,飞不出月的光影,鱼儿高跃,跃不出海的波澜。翻云覆雨,俱是天,古人很相信天道之说。
璃楉暗暗笃定,果不其然,张敏唇角的笑意加深了,目光清宁如今夜的月色,他拱手一揖,“姑娘深明大义,适才咱家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恕罪。”
“公公忠心耿耿,璃楉敬佩之至。宫中人心叵测,的确需要处处小心,时刻提防,为了保护小殿下的安全,我等均不可有丝毫的大意之心,所以公公又何过之有,而且......”璃楉福了福身,“璃楉尚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说。”
“夫人和小殿下待璃楉如家人一般亲密,进宫这么多年来,璃楉初次在冷漠的深宫感觉到了温暖......”一言未尽,两抹热泪滚滚而下,但璃楉却无心去拭,只泣声道:“求公公体涵,不要将璃楉在万贵妃身边服侍之事告诉夫人。璃楉之诚心,天地可见,日月可照,实在不愿夫人因为区区身份而心生芥蒂。”
张敏幽幽的凝视着璃楉,目光含蓄而意味深长,沉默片刻后,他沉声道:“咱家应允姑娘。”
之后的几个月,璃楉几乎每晚都会去玉熙宫,承儿与她愈发的亲近,纪兰心和吴后也对她更加信任,她也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其后,她还得知了纪兰心是如何躲到玉熙宫的。
原来,纪兰心有孕的事传出后,万贵妃曾指派侍婢去查探。好心的侍婢谎称其只是腹中生了痞,替她隐瞒了过去,不过纪兰心因此被送去了内安乐堂。内安乐堂的管事郑医女也为纪兰心保守了秘密,而且对她很是照顾,待她即将临盆时,特地为她安排了一间僻静的住处,秘密的为她接了生。就在承儿出生的当晚,张敏奉旨而来,他告诉纪兰心和郑医女会把孩子藏到一个安全之地。
因玉熙宫离内安乐堂较近,吴后身体有个不适时,会让侍婢小环去请郑医女诊治。一次无意的闲聊中,郑医女将纪兰心的事透露给了吴后。此事没过几日,侍婢小环突染了重病,被送进了内安乐堂。小环死后,在吴后和郑医女的安派下,纪兰心借用小环的身份从内安乐堂搬去了玉熙宫,后来又从张敏处将承儿接了过去。以往承儿生病也都是秘密请郑医女来诊治,谁料三个月前,郑医女不知犯了何事被发配去了浣衣局,所以承儿再次生病,她们也就不知所措了。
当然,现在有了“精通”医术的璃楉,他们也不必再担心了,而璃楉也在默默的等候着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