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狱所后，汪直神情凝肃，他默默的向前走着，努力回忆着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璃楉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追上去询问汪直是否盘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汪直却反问：“夜宴当时，有谁既食过蛇汤，又饮过酒？”
璃楉回忆片许，“刘尚食和庖厨食过蛇汤未饮酒，吴司酝和万贵妃饮过酒未食过汤，唯有淑妃既食过蛇汤，又饮过酒，此外还有那只猫，它吃了掺过酒的汤。”她顿然开窍，惊呼一声：“难道蛇汤和酒都被做了手脚？”
汪直颔首，“有些事物本是无毒，但掺和在一起却会产生毒性，这便是相忌相克。”
其后，他带着璃楉去证物存放室查看证物。
穿过两条青石板长街，远远地望见一座高墙围砌的院子，院门紧闭，左右各有侍卫监守。汪直让璃楉在原地等候，自己先走上前去。
旭日逐渐攀高，空气里炙热的气息愈发浓重，璃楉额上汗粒涔涔，忍不住掏出象牙香扇挥了起来。汪直的手中忽有金光闪烁，在阳光照射下格外耀眼夺目。璃楉的视线顿时被吸引了，她猜想那是枚令牌。金制令牌唯有皇帝钦赐，难道．．．．．．
此人果然不可小觑！璃楉暗忖。
这时，侍卫已经打开门，璃楉收起香扇奔过去，随汪直步入院中。
眼前是座青砖灰瓦的大屋。侍卫开启屋门的铜锁，里面光线昏暗，有条长廊通往里端，两旁设有多个房间，安置的均是铁门，而且均悬着铜锁。此地应该不止存放证物这般简单。
侍卫领着二人来到左面第三间房，他开锁后，退到大门口把风，并叮嘱二人动作快些。
拉开窗前遮蔽光线的厚帷幔，四周旋即亮起。窗上安置有坚实的铁栅栏，防止歹人闯入。房中设有木格架和长案，上面摆放的应是当日所用器具。事隔多日，能保存的证物怕也只剩这些。沿壁还有尊黄花梨木镂花冰釜，汪直开启两重釜盖，一股寒雾缭绕而出。他扒开上面一层冰块，取出一酒坛。揭开塞子，顿时酒香扑鼻，正是杏影迴梦的味。酒本可久储，但杏影迴梦在出窖前，吴司酝会添加祖传秘方，这也是此酒味道独特之所在。添方之后，酒最多只能储放一月，置于冰釜中便是为延长储存期。
汪直的眼中放射出奇异的光芒，喃喃自语：“果真是这个味。”他从袖子里取出一葫芦状小木壶，将罐中酒倒进去，再把酒坛封好重新放进冰釜中。
回御马监的路上，汪直望着璃楉诡谲一笑，“中午，我请姑娘喝蛇汤！”
午膳后，果真有小厮端进一盅蛇汤，当然并非用来食吃。汪直将木壶中的杏影迴梦倒入紫砂盅里，用银箸搅拌了几下，银箸逐渐变黑。
汪直正色道：“姑娘请看，一份普通的蛇汤，掺酒之后便不同了。”
璃楉惊呼：“原来毒是下在酒中的，酒里定有与蛇肉相忌相克之物！”
她拿起汤勺，捧着紫砂盅步到窗前光亮处。阳光落在汤面上，几缕漂浮的细丝清晰的显露出来。璃楉忽忆起当日夜宴也在盅里见过同样之物，忙唤来汪直。汪直仔细的查看一番后，若有所思的说：“或许只是姑娘衣裙上飘落之物。”
夏日里，宫女穿着的皆是蚕丝所织衣裙，偶尔飘落几缕纤维也未可知。璃楉寻思半会，觉着有理，便不再生疑。她执勺在汤中翻动，搜寻着其他可疑之物。
“姑娘在找甚么？”汪直问。
“烟尘。”璃楉眨了眨眼，“庖厨说过，烟尘落入蛇汤会有毒。”
汪直用种怪异的目光瞟了她一眼，觉得其行为颇为滑稽，“我命人在空旷处烹制，怎会有烟尘落入。”
璃楉摇首，一本正经，“汤里没有，肯定是在放进了酒中。”
汪直慢条斯理的说：“不如我等再去一趟狱所，直接问吴司酝！”
吴司酝是唯一接触过酒之人，当然最有机会下毒！璃楉顿觉周身血液开始沸腾，“大人，我们即刻就走。”她愤然起身，未等汪直回应，一迳奔出了直房。
狱所，小窗透进的光线清晰地映照出吴司酝的面孔，而周围的晦暗却显得益发深浓。在璃楉看来，那层淡漠镇静的面具下必定隐藏着一颗惊惶乱跳的心。
汪直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记得司酝说过，杏影迴梦从酿造开始，直至送到昭德宫，都不曾有旁人接触过，是么？”
吴司酝应声颔首，汪直从袖中掏出木壶，揭开塞子，浓醇的酒香立即弥漫了整个牢格，“壶中之酒是从夜宴那坛酒中取出的。”
吴司酝颔首肯定，“确是杏影迴梦。”
汪直的目光蓦然一凛，“那就请司酝解释一下为何这酒掺入蛇汤后会有毒！”
吴司酝惊愕的瞪大了双眼，“这不可能！”
汪直冷哼一声，喝了句“来人”，随即有两小厮端着紫砂盅和小盏进入。
汪直将壶中剩余酒倒入小盏，取出银针分别插入小盏和盛着蛇汤的盅里，取出的银针光亮如新。但两者混合后，赫然出现了之前看到的结果——银针变黑了。
吴司酝的脸色惨白如死灰，她一叠连声的喃喃自语着，“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小厮撤去盅盏，汪直冷然道：“司酝难道不该解释一下么？”
吴司酝望着汪直，她虽然竭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可不停眨动的眼睑显出了她内心的惊慌，她的语调也不再平静，“大人，我甚么都没做，如何解释？”
汪直逐字逐句的说：“不如从冯纪两家的恩怨开始。”
一阵痉挛掠过吴司酝的脸，她错愕的张开嘴，似乎想说话，却未有声。随后，她闭上眼，睫毛在颤动，嘴唇也在颤动。
璃楉本是满腔怒火奔来兴师问罪，却被这席问话搅得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云。
吴司酝缓缓地睁开眼，两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滑落下来。接着，她讲述了一段早已尘封的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