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姐弟二人吃过早点,杨修文便迫不急待的拉上黛黛去看他所中意的地方。马车疾走了小半日,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一片绿茵碧水环绕的小山庄便呈现在眼前。
一座座或简或繁的建筑错落有致,掩映在点点白云碧水间,偶有炊烟升起,随风淡淡散去。间或一两只小鸟自在的悠游天际,啾啾之声翩翩入耳。处在这样的环境中,黛黛不由的吐出一口浊气,身心舒畅。果真是人间桃源。
“姐姐,这便是我说的地方了。”杨修文十分快活的语调传来。至与黛黛认识至今,他第一次脱下了与他年龄不符的机敏沉稳,如真正十岁少年般活泼跳脱。“这里是著名的文太傅讲学地。文太傅虽然已经不在了,不过这里讲学的风气却从未衰败过。你看,远处半山坡上那排有飞檐的建筑,就是‘文轩书院’,听说,很多达官贵人都争着把自家子弟送入这里读书呢!正因为有了‘文轩书院’的存在,周围才渐渐有人居住,以至形成了今天的规模。姐姐,你知道吗?这个山庄的名字就叫做‘太博镇’”
太傅镇风光秀美,处处显露着诗书古韵之气。在这里,黛黛建起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他们现在住在一处二进的小宅院里,是从一位异地赴任的官员中买来的。宅院不大,却是五脏俱全,主屋、东西厢房、门房,倒也方便住用。
杨修文对文轩书院异忽寻常的热爱和推崇。每天早早起来,定然会望着书院的方向,发一会儿呆。提及书院的时候,更是两眼放光,热切非常。这一切,黛黛自然看得分明。
又一天。吃过了早饭,黛黛和杨修文说了她的打算:“小弟,姐姐打算送你去书院读书,你意下如何?”黛黛说完后,期待的看着杨修文。
杨修文却没有意料中的欢呼雀跃,他先是睁大了眼睛,有些吃惊。似乎从未想过一样。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一会儿,他慢慢抬起了一度低下的头,眼睛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他说:“不。我不去书院读书。”他目光坚毅。
黛黛万分诧异。杨修文缓缓的说道:
“我很喜欢书院,不过,却不是喜欢读书,我喜欢的只是那种感觉:一心只读圣贤书,心无旁骛的感觉。”
“相对而言,我更想去习武。我想变强。”
“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亲人,不想再失去。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在自己眼前消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说的事情只是平常吃饭一样的小事。黛黛却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的在意。为了这份在意,他正在放弃自己向往的生活。或者说,杨修文敏感而脆弱的害怕失去她这一份温暖,他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
黛黛叹了一口气,明知道一时半刻不可能改变他们想法,还是劝道:“去书院也可以习武呀,这并不矛盾。”果然,杨修文坚定的摇了摇他的小脑袋,异常老成的说道:“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设有办法同时做好两件事。”
看着这样的杨修文,黛黛心中沉重。她很想解开他的心结。于是,试探性的问道:“小弟似乎从未提起过其它的亲人?”说罢又有些后悔,怕提及他的伤心事。
杨修文看着黛黛小心翼翼的样子,想了想,有些开心的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虽然浅,却是真正的开心。“姐姐,我真的很开心,还有人这样的在意我。”他偎在黛黛的身边,和她分享自己从未对别人说起过的--亲人。
“从我记事起,我就和奶奶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我从未见过父母,而我的名字也是奶奶取的。我和奶奶住在方罗府一个简陋的小巷中,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无法劳作,我们靠变卖祖上留下的器物过活。奶奶最喜欢给我讲故事,她常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够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一直活到老。虽然日子拮据,我们仍然很开心。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我很后悔……
那天,如果我没出去玩,或者,没把那个人带回家,也许奶奶就不会离开我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上元灯节,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坚决不允许我出去玩儿。我便拿了家里的花枝灯笼,偷跑了出去。有一个人叫住了我,要看我的灯笼,还夸我的灯笼做的好。又说要买下这支灯笼。我便带着他回到了家里。
本想奶奶一定会高兴。可谁知道,奶奶一开门看了一眼那人,那人只说了一句话,奶奶就神色大变!那人说的是:杨氏!我找了你好久,今天,我要带走我的孩子。
奶奶变得特别敏捷,她手一伸,就要把我拉到身后,可是她却没有那个人的身手快,我一下子就被那人扼住了喉咙。
我很难过,就要晕过去了。模模糊糊的听到那人说:杨氏,再不把我要的那样东西拿出来,我可就要收回我儿子的小命儿啦!
等我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什么也没变,可奶奶已经不见了。我到处找人去问,可没有一个人知道奶奶去了哪里,也没有人见过那个到过我家里的男人。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邻里们,乃至整个方罗府都处在兴奋或者惶然的情绪中。因为,巷子口的那棵长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参天大白杨,一夜之间,忽然枯死了。那棵看不到高度的大树,常年翠绿的叶片,蔫黄的铺满巷子里的每一个院落,厚厚的一层……
我想着,奶奶一定是被那个人抓走了。就一直在家里等,等奶奶回来,或者那个人找来。可是,大半年过去了,都没有。我变卖完了家里的东西,最后把门拴了起来,请邻里照着一二。自己去了破庙。
头二年,我每年都回去看看,希望那里会有一些变化,即使是被人霸占也好。后来,我再也没回去过了……”
一室静默。
黛黛轻轻的伸手,把杨修文拉到自己的怀里,环抱着他:这孩子一直在心里责怪着自己吧。他一直在逼着自己懂事,逼着自己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