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国已是耄耋之年的大祭师登上天台,占望着头顶苍穹,面上褶皱越发拧紧在一起。那脸色,竟比他头顶阴云还要阴晦。
吉时将到,殿外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大殿内亦被装饰的华彩生辉。除去车臣之外,其余诸国宾客都已陆续齐聚大殿。
明依将幻儿送至殿门便返身回去了,她无法欢喜看着锦川与静宜公主成婚。
“幻儿妹妹——”
静哲看到幻儿与锦娴二人亦进殿来,忙跑了过去。
锦娴一见到他,连拉了幻儿躲一边去了。
静哲怅然,却看到乐儿和雪缘随后跟了进来,忙又高兴迎上去道:“雪缘妹妹,我们什么时候也成亲啊?”
雪缘见此,嘻嘻笑对着静哲步步后退,一转身拉了乐儿出殿跑了。
一时殿外鸣炮响乐,锦川手把着彩绸将静宜公主牵入大殿。虽说新娘头上顶着盖头,可众宾客们却不忘借机赞上几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欢快喜悦的气氛,却未能掩饰得了新郎眉宇间那股哀伤。
宝座上巨鹿国王乐呵呵看着这一对新人走来,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慰。可正当这二位新人对着殿外跪身要拜天地之时,大祭师突然踏着积雪,枯手拄一根千年槐杖匆匆自殿外走了进来。
“陛下——”
祭师疾步入殿拦住二位新人跪拜,又几步上前向座上国王叩首道:“陛下,老朽于天台上观得北天之上浓云带黑,略有萧杀之气,实乃凶兆!望陛下另择吉日为公主完婚!”众宾客听罢哗然一片,纷纷望向国王。
静宜听了这话一把掀去头顶盖头,愕然望向老祭师。
座上巨鹿国王往众宾客望了眼,微向前探了下身问老祭师道:“这…真有那般严重么?”
老祭师双目坚决道:“昨夜那场雪来得异常,今日断不可叫公主成婚!”
国王对这位老祭师素来敬重,当下抬头往殿外瞧了下,见外面天气阴暗,微微皱了下眉,向锦川与静宜二人道:“就依祭师之言,待今日过后再议吧。”说着便向众宾拱手赔礼道:“真要对不住各位贵客了,就请诸位随宫人们暂去歇息。”
“父王——”
静宜公主一听婚期无故推延,急道,“这只不过天赐的一场瑞雪罢了,何来的凶兆?再说外面雪不早已停了么?”
巨鹿国王素来信任祭师,再说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下仍命人将各位远客一一安置回房。
送走了各国宾客,静哲王子终于沉不住气了,上前指着老祭师道:“我说你这老头儿,先时可是你求神问卦硬说今儿个是吉日适宜婚嫁的。而今举国上下都忙碌了数月,你老人家就又‘变卦’了?”
“静哲,不得对祭师无礼!”国王朝静哲喝了声,向祭师道:“大祭师请回去休息吧。”祭师退出殿去。
车臣国王又看向诸位大臣们道:“你们也都退下歇着吧。”众臣听言纷纷向殿外退出。
静宜公主见到众人纷纷退身出殿,使得方才还是热闹非凡的大殿瞬间冷清了下来,委屈咬了咬唇,偏头生着闷气。正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车臣国玉蝶王后到——”
“玉蝶王后…”“玉蝶王后…”
那些方要走出殿外的大臣们一听玉蝶王后驾临,又都纷纷退了回来,个个伸长了脖子向外探看,争相一睹传言中这位玉蝶公主的风采。锦川听到这声通报蓦地转身向殿外望去,巨鹿国王亦走下座来。
随着一阵脚步之声,玉蝶王后灵梦身披着一件雪白貂衣,似雪仙下凡一般,婀娜现身。忙有侍女上前为她掀去貂衣斗篷,掸去风尘。
众人观其神采,果真风华绝代,疑似游尘天女。只是她面上带着些许病容,虽是如此,却更添另一番妩媚。
“梦…”
锦川痴痴望向灵梦,不禁向前走了步,似生于幻境一般。
她果真来了,他心中曾隐隐感觉得到,梅花盛放之日,他定能再与她见上一面,一如前世她所企盼的那般。眼下,他终于再见到她了,可她身形消瘦,面色憔悴…
如明依所说的,她过的不好,极为不好。锦川心头一揪,他曾说过要守护着她,却没有做到…他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她脱离人世苦海?
退去貂衣,灵梦微一抬头,便见锦川一身红装立在她面前痴痴望着她。他身上那一身喜服未能让他显得神采奕奕,相比之下,却越衬出他面上凝聚的哀伤来。她终于再见到他了…灵梦望着锦川心中哀伤,一时想到自己此行目的,心头微颤,忙将目光收回。
“梦…公主——”
锦川不禁复上前了步,望着灵梦痴愣了半尚,作下揖去,心中一阵痛楚。
“姊姊——”
幻儿待见到那位玉蝶王后正是她日夜思盼着的梦姊姊,忙跑上前扑到灵梦怀里。
“幻儿?”
灵梦见到幻儿竟也在这里,当真意外,忙将她搂进怀里。姊妹二人抱在一起,幻儿明显觉得灵梦身子骨越发单薄了。
“梦姊姊,您这位贵客可叫我们好等!”静宜亦欢喜走了过来,绕至锦川身前,满面霞彩与灵梦亲热拥在一起。
巨鹿国王亦走上前拱手道:“王后远道而来,辛苦了!”
灵梦欠身还礼道:“错过婚典,还请国王海涵!”
巨鹿国王道:“婚典倒未错过,只是雪大路滑,难为王后远道而来了。”说着,忙唤人取座。
灵梦命人将车臣国所送礼单奉与国王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陛下笑纳。”
巨鹿国王接过笑道:“玉蝶王后客气了。”
灵梦回身又自素颜手中小心捧过一只装饰精巧的锦盒,一颗心微微颤抖着,低头避过锦川投来的目光,捧至静宜面前道:“这一份贺礼…是我送与二位新人的,恭喜静宜妹妹…”灵梦微抬头看了眼锦川,续道,“与锦川将军喜结连理!”
锦川听了这句心中如压了块巨石一般沉重,一旁静宜公主欢喜将锦盒接过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对系着彩绦,约有婴孩拳头大小的稀世玉鸳鸯。那对鸳鸯娇红欲滴,雕琢精细、通透圆润,左边的比右边那只略显得大些。
“真漂亮!”静宜说着,伸手自锦盒中取了较大一只出来细细把赏着,抬头向灵梦高兴道:“这对鸳鸯真是举世无双,多谢梦姊姊送我们这般贵重礼物!”
众人一听亦都围向那对鸳鸯,啧啧称赞着。连一旁幻儿亦好奇踮了踮脚,好奇朝那一鸳鸯张望,却突然间右颈锁骨处一痛,忙收回双目,伸手痛捂着锁骨上那只玉蝶印记。
“鸳鸯…”
锦川一听到众人口称“鸳鸯”二字,不由往静宜手中望了眼,面色陡然一变。静宜捧与众人观赏的那对翡玉鸳鸯,正是他当日送与灵梦的定情之物,可如今,她却将这当作贺礼送与他与静宜…
锦川愕然看向灵梦,嘴唇微动了下要说什么,却未发出声来。她这是,要与他决绝么?
灵梦避过锦川投来目光,嘴角努力挂着笑容,心口却一阵阵剧痛,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面色愈加难看。
“公主——”
身后素颜见此忙递了绢子过去,伸手轻扶住灵梦。
静宜见灵梦面色不甚好看,将手中鸳鸯递与侍女关切向灵梦道:“梦姊姊当是累了,不如我叫人带姊姊入宫舍歇息吧。”
“多谢静宜公主盛情,我家王后该回去了!”
未等灵梦答言,她身后跟随的那位侍监突然上前向众人作揖道。
巨鹿国王听此吃惊道:“怎么?王后今日便要回国?”
“这…”灵梦方要答言,那侍监却抢应道:“陛下,玉蝶王后身体素来不好,我家国王担心王后在异国水土不服,因命小人待王后将礼物送到之后,便护送王后回国。”
众人听了心中暗笑,谁不知晓车臣国王是出了名的好色,何况老牛吃嫩草,自然不放心如此娇媚佳人在外抛头露面,却还编了这许多理由,真真可笑。
静宜往殿外望了下道:“可外面还下着大雪,梦姊姊,你就先歇息一日再回也不迟。”
那侍监一听忙向躬身向灵梦请道:“王后,马车已备好,请王后起程吧!”
“你…”素颜听着气恼,方要发作,灵梦一把拉住了她。
众人见这位玉蝶王后竟处处受制于一个侍监,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再留她。
静宜拉起灵梦双手道:“姊姊既然身体不适,派个人来就是了,何必劳烦着亲跑一趟,叫我心中怎过意得去。”
灵梦微微一笑道:“你我是故交,锦川又是我仙落大将军,于情于理我都该来庆贺。只是不能参加婚典,还请静宜妹妹莫要见责才好!”方说了这句,就又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巨鹿国王见她这般形状,也不便强留,起身便要相送,灵梦忙婉言止道:“外面雪大,就不劳烦诸位了!”
灵梦未敢再向锦川望上一眼,只低头看向幻儿,一脸怜惜道:“就让幻儿送我吧!”
“梦——”
灵梦方牵着幻儿走下阶去,背后突然响起那个熟悉声音来。
“锦川…”灵梦蓦地立住了身,回身一看,却果真是他,心中顿时无限悲伤。
锦川跟出大殿,双目痴望着灵梦。他多想上前去紧紧抱住她,紧紧抱着,再也不放她走。
二人就这般相顾望着,心中都有千般言语,却又相对凝咽。灵梦望着锦川那一身耀眼喜服,心中越发酸楚,她感到自已眼眶里就要涌出泪来,忙转过头去,背对着锦川道了句:“大将军多多保重!”便牵了幻儿快步离去。
送走了玉蝶王后,巨鹿国王看向身边无精打采的静宜安慰道:“好啦宜儿,你也忙了半日,这就回玉瑾宫歇息着吧。”
静宜撒娇道:“父王,您干嘛非听那老头儿话嘛,这么一耽搁,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静哲一听,忙从旁插话道:“就是啊父王,姊姊好不容易才盼到今日呢,您竟也狠心再让她多煎熬几日。”
“静哲!”静宜面上飞红娇嗔了句。
“我有说错话么?姊姊你早就巴不得嫁了,前日夜里还偷跑去看姊夫…”静哲说着拉住锦川笑道,“姊夫,我可混说了不曾?”
锦川面上尴尬笑了下。
“你…胡说!”静宜听罢恼羞,伸手便赶着打他,静哲连跳身躲在国王身后。
巨鹿国王笑呵呵看着他姊弟二人围着他打闹,却突然一把抓住静宜伸过的右手,面色陡然一变,吃惊道:“宜儿,你这手…”
静宜公主收回右手,愕然看着自已右手掌心突然间倒下身去。
“啊——”一旁锦娴看到静宜手掌突然间由红变紫,由紫变为一片墨黑,惊叫了声缩进锦川怀里。
“公主——”锦川跑了过去,褪起静宜右臂衣袖看时,只见她掌心竟凝着一团黑雾,那黑雾已顺着腕脉上升至肘腕处。
“太医——来人——”锦川急向身后喊了声,撕了衣襟系带下来,紧紧扎绑在静宜手肘腕处。
“是…鸳鸯…”静宜面色惨白,挣扎着,微动了动唇,昏了过去。方才还是热闹喜庆的大殿上,突然间一片惊慌忙乱。
“鸳鸯?”锦川一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