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行色匆匆的从书店门口走过,满脸忧色,游小弋看着他还是穿着那一身满是污迹破旧不堪的衣服,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正蹲在门口抱着一堆书做着分类的店老板偶尔抬头瞥见她关注的目光,顺着望去,轻轻一叹,说道:“那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见一直没招呼她的店老板竟然主动开口,游小弋收回看着少年远去背影的目光,有些好奇地向他询问道:“为什么镇上有些人说他是妖魔的孩子?”
老板低垂着头用细长的手指平整着书本里的折页,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镇上的人对他们的厌恶源于恐惧……”,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十多年前,那孩子的母亲怀着他只身一人来到这个小镇,在他们安顿下来不久,小镇就遭受了有史以来最严酷的天灾,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暴雨和紧接着而来长达半年的干旱期,由此引发的瘟疫,让几乎从没遇到过什么灾害的小镇居民经历了最残酷的一年,镇上的人有活路的都迁走了,留下来的到最后只活下来不到原有人口的四成,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镇上就开始有人传言,是这对母子给整个镇子带来了不幸,带来着灾难,甚至还有人说,亲眼看到在那孩子出生的那天,大批妖魔聚集到他家房屋周围,久久不肯离去,直到从屋内传来婴儿的哭声,才慢慢散去,久而久之,这种传言不仅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盛,越来越离奇,越来越恐怖,之后的这十几年时间,镇上遭遇了好几次妖魔侵袭,每家每户都有死伤,可唯独他们家毫发无损,这种不幸的巧合越多,便仿佛越加应证他们正是不幸的来源,使得镇上的人越来越相信他就是妖魔的孩子,他们也被镇上的人排斥孤立得更加厉害,欺辱打骂这些自不在话下,还有人多次试图暗地里除掉他们,有一次甚至引火烧他们的房屋,想将他们烧死在屋里,但他们却奇迹般的一次又一次的存活了下来,镇上的人见这样都无法伤害他们,对他们的怨恨里便多了一层无法言说的恐惧,再后来他们便搬去了那片荒林,与小镇隔绝了起来……”
听着店老板虽是平铺直述但悲悯居多的话语,游小弋觉察出他对这对母子还是趋于同情的,不由得也有些感叹。
在难以抵御难以抗衡的灾难面前,人们往往会把自身的灾难归结为神的惩罚,或者恶魔的残暴,或者某些人的恶行招来的诅咒之类的,因为太多的不幸和太深的痛苦让人难以承受,在怨天怨地怨完自己之后,便本能的把矛头指向在种种的暗示般的巧合下都处于不利地位的这对孤儿寡母的外乡人,而那店老板言语中几次三番意有所指的说这两母子身上的神秘之处难道真是什么奇迹?难道他们真的有那么好运,次次都能完好无损的逃过劫难?也正是这些看起来完全不合常理的巧合之处让人迷惑不解才会造成这样那样的传言,进一步造成他们处境严酷吧?
就连初来咋到的自己都对这些离奇之处会产生疑问,就不要说是长久相处的镇上居民了,游小弋摇摇头,也不知是该说他们运气太好还是太不好了……
说不在意那个少年的凄惨身世是不可能的,她也想帮助那对可怜的母子,可是这毕竟不是自己的人生,自己都只能算是一个过客在这个世界里自身难保,就更不可能去担负别人的人生了,况且自己也没什么能力没什么办法来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歧视。
而且自己只是道听途说了一番,也不知道前因后果,即使觉得蹊跷,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更何谈去做什么?想到这里,游小弋叹了口气,将想要打抱不平的想法从脑子里彻底抹去。
和书店老板告别之后,她便独自一人在镇上各个街道瞎逛,拜肩上的洛伊所赐,路上的行人都自觉自发的离她远远地,这也让她落得个清闲。
没有想到即使这样随便瞎逛,也能再次遇到他,两人还不是普通的有猿粪呀,游小弋简直觉得这是老天在故意捉弄自己,越是在意的事情,越不能管的事情,偏偏越要让她不断地碰到。她看着眼前不远处那跪在地上不断给人磕头的熟悉身影,有些认命般的叹了口气。
纳吉低着头紧紧地抱着刚从医局买来的药,尽量让自己隐身在街道旁不起眼的角落里走着,刚才医生的话语还像闷雷一样回响在脑海中,让他思绪有些无法集中,脚步有些踉跄。
“她这样的情况……我们无能为力。”
“如果她清醒过来,你再来找我看看。”
“你看她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吧……”
他知道镇上的人都厌恶他们,避讳他们,即使自己涎着脸,去求,去磕头,那些医生仍然不愿意去给妈妈看病,但幸好还是有人愿意看在自己给高价的份上跟着他走了一趟,只是他们给出的结果让他怎样也无法接受。
可是一个,两个,三个……每个被他请去看了病的医生都这么说……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之前一直好好的,为什么没有一点预兆就病倒?他想不明白,想不通。
那些庸医,那些笨蛋,连病人得了什么病都看不出来,怎么能称为医生!?
一年前,纳吉的妈妈莫名其妙的就病倒了,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全身乏力,做什么都觉得很累,他以为她只是劳累过度,休息一下就会好,就没多想,可是她的情况却变得越来越严重,越来越糟糕,渐渐地,越来越没精神,也越来越没食欲,后来甚至连下床的力气也丧失了,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神智也是,能维持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最近这次已经持续睡过去了半个月,怎么叫都叫不醒,要不是还有呼吸,他真的以为妈妈就这样离开了……
纳吉低头看着怀中的药包,抱着药的双臂紧了紧,因为病例特别,也没有任何显著症状,看过的医生都束手无策,没有人肯开药给他,那些医生只是说着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说什么无能为力便打发了他,这还是他对其中一个比较好说话的医生跪求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求得他开出的药,不过这也只是些提神醒脑的药,也不知道对妈妈的病有没有作用。
他闷着头一直赶路,心里也正为妈妈的病而焦虑不安,并没有注意到从遇到开始便一路远远缀在后面跟着他的游小弋。
纳吉的家在镇尾那片荒林深处,简简单单的一幢小木屋,屋外支起一角,里面还用石块砌了座灶台,用篱笆围起了一圈,在屋前有一弯小溪流过,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静静地掩藏在幽静的森林里,几乎和这里的景色融为一体,已近深秋,荒林里的树木已经有些萎靡,徐徐飘着落叶,气温也要比外面更低一些,要不是心情不对,这里的景致对游小弋来说还是不错的,她也不知怎么的脑袋发烧,就跟着少年来到了这里,现在看着他已经进屋里去了,正有些懊恼的犹豫着是走是留。
她看着纳吉在溪边取水,洗手洗罐,忙碌的在屋里屋外进进出出,趁着他在偏屋全神贯注忙着熬药的时候,瞥了个空,从另一边接近了小木屋。
游小弋站在窗边,朝里面看了看,因为窗户未开,只能从窗棱依稀看见里面的情况。
和在外面搭起的偏屋一样,木屋的构造很简单,只有两个房间,虽然陈设比较简单,但房间里收拾的却很整洁,一点也不像她想象中脏乱的样子,不过任谁看了纳吉那身打扮,也不会想到他家里是如此干净。最外侧的房间比较大一点,除了有张床外,还有桌有椅,估计还被当成客厅使用,里面的房间,虚掩着窗,房间内装饰得也比较雅致,窗台上还摆放着一只插着淡黄色鲜花的素色花瓶,床上躺着一个人,看不清面貌,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声息。
游小弋环顾了一下,为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不好意思的撇了撇嘴。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洛伊忽然凑到她耳边对她轻声说道:“里面的女人生命能量很微弱,几乎快断绝了。”
一路跟着纳吉,对他的情况,游小弋道听途说了不少,一听洛伊这么说,便明白他指的是纳吉病重的母亲。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好?”她有些于心不忍,见洛伊能看出点端倪,便寄希望于他有能力解决,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洛伊斜睨她一眼,有些不悦的说:“她这不是病,是契约的代价。”
“契约?”游小弋不解。
“她和妖魔签订了生命契约,现在只不过是在履行契约而已。”洛伊有些不以为然的回应道,贪婪的人类千方百计的要和妖魔签订契约,那么理所应当的也要承受契约的代价。
“生命契约?是以生命为代价吗?”游小弋喃喃的问道,心里有些黯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明知道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仍要和妖魔签订这样的契约,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比守护着自己的孩子长大还要重要?但她还是狠不下心来置之不理,在看到那个倔强的孩子一路忍受别人的辱骂给人磕头,万般乞求着别人给他妈妈看病之后,她被他的孝心所感动。
她带着一丝希望反问洛伊:“你不是妖魔中的王兽吗?你难道不能终止契约?”
“生命契约只是一个泛指而已,签订的形式多种多样,付出的代价也不尽相同,再说,你以为契约是随随便便就能订立,轻而易举就能解除的?订立和解除都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契约一旦成立,无论是人类还是妖魔都必须遵守契约的法则。”洛伊皱了皱眉,却忍耐着没有发作,只是淡然的说道。
“既然能订立,那么一定也能解除,要付出什么代价?”游小弋还是有些不死心,继续追问道。
“首先要找到当初和她签订契约的那只妖魔,了解当时签订契约时双方的交换物,因为要解除契约的话双方都要付出代价,所以还得在对方的认可之下,才能重新签订契约,即使你能迫使对方重新签订契约,付出的代价也可能和现在差不多,最好结果便是对方能同意让另一个人代替她去履行契约。”洛伊白了她一眼,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
“你是说另一个人代替她去死?”虽然对解除契约的艰难有一些心理准备,但条件如此苛刻,代价如此巨大还是让她有些震惊,先不要说找不找得到当初和她签订契约的那只妖魔,仅是那条要想解除契约双方都要付出代价的严苛条件,换做自己是对方的立场都不一定能同意,就更不要说是和人类力量悬殊根本不在意人类生死的妖魔了。
见游小弋沉默,洛伊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她现在的情况,即使有人愿意代替她去死也没办法,从她身上笼罩的气息来看,她是和噬魂兽签订的契约,从契约签订的那一刻开始,噬魂兽已经一点点的蚕食着她的生命,现在已是末期。”
“已经……没救了吗?”也说不清楚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有些愧疚,还是什么原因,想着还在房子的另一边忙里忙外帮母亲熬药的少年,游小弋心里有一丝同情牵扯不去,她看着房间里躺在床上了无声息的女人,轻声的问:“那她会一直昏睡下去?”
“看这个情况,大概会一直这样持续到生命能量被吞噬干净吧。”洛伊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女人,回答道,游小弋看不到,但他却看得非常清楚,在那个沉睡的女人身上趴伏着的淡淡黑影,看来事主一直跟随着这个女人,也难怪她的生命能量会消逝得如此之快。
洛伊垂下了眼帘,以遮掩眸中晦暗不定的颜色,他并没有对游小弋完全说实话,对于生命契约来说,如果能找出签订契约的事主,并杀死他,一样可以解除契约,而且是最快最有效最彻底的解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