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小弋这才有机会看清那孩子的样子,他瘦归瘦,但是已经初具少年的身形,站直以后比她还要略高一个头,顶着一头杂乱的褐色短发,似乎很久没有清洗过了,发丝粘腻成一团一团的,夹杂着些许白白的像是灰尘发屑什么的杂质,浏海特别长,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大半脸颊,看不清容貌,身上穿着在这种天气下明显有些单薄的衣服,土灰色的单衫,同色的长裤,布料已经很陈旧了,也不知是不是在刚才的追打中有些挂扯,还是本身已经破旧朽坏,上衣和裤子都有些撕裂的痕迹,露出里面的光裸肌肤。
少年站起身来,也不顾游小弋还站在面前,掂了掂手中的钱袋,随后弯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拔脚就走。
完全被少年当成了透明人的游小弋,一想到因为他而被祭了土地爷的那些可怜面包,不禁有些气闷,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想拦住他讨个说法,哪知‘刺啦’一声,就见他的衣袖裂了一个大口子,游小弋吃了一惊,不由得松了手,心里有些犯嘀咕,自己并没有用多大力,怎么就把别人衣服给撕啦?
她看着少年那本身就有些破旧的衣服被自己撕得更显残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些责备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然而少年对此并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有些无奈的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袖口那新开的大洞,自嘲似的弯了弯唇角,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少年却被身后突然而至的拳头猛然打翻在地,一个怒气冲天的嚣狂大喝同时响起:“好啊,终于被我抓到了,臭杂种!倒霉货!我打断你的烂腿!看你还往哪儿跑!”
那个莽汉不知耍了什么无赖招数摆脱了摊主们的围追堵截,去而复返却正巧堵住了刚要离开的少年。
他一边乱骂着一边还在不停用脚狠命地踹着跌倒在地的少年,那少年开始还能反抗两下,随后便被一阵急如雨点的拳打脚踢打得再无还手之力,只能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脑袋,被动的抵挡着落在身上的拳脚。
那莽汉本是镇上一个整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无赖,名叫德里克,后来不知怎么,竟好命的娶到了一个娘家祖上和镇长有些不远不近姻亲关系的老婆,便想方设法攀上了这个高枝,在镇长手底下谋了一个小小的职位,他本身极会察言观色,又有着见风使舵的狡猾性子,这两年混得也还不错,但私下里仍改不了那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流氓作风,有了镇长这个靠山撑腰,即使明眼见着他在镇上横行霸道,也是巴结曲迎奉承的人居多,即使心里骂着脸上面上还是要给他几分颜面。
少年不知是诚心还是倒霉,竟然没眼色的偷到了他的身上。
德里克一边尖声怒骂,一边从已经被打蒙了的少年手中夺过自己的钱袋,看着瘫倒在地的少年,他觉得还不解气,随手捡了根不知道谁丢弃在墙角的木棒,鼓劲抡起就要朝少年的腿上打去。
“住手!”游小弋情急之下只得大喊一声。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本以为那人随便打两下解了气也就罢了,毕竟是少年偷东西在先,现在被失主逮了个正着,自己也不便插手,哪知他这么狠毒,一番狠打不说,竟还不解气,抡起了棒子,这一棒打实了,那少年的腿估计也得废了。
德里克一听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吃了一惊,心想,刚才看见这小杂种一时高兴,只顾着心急抓他,也没注意到边上有没有人在场,这会竟听到有人出来喝骂阻止自己,不由得有些心虚,本来高举木棒的手臂也软了下来,暗自骂了一声:“谁这么多管闲事!”
但不知来人身份,也不敢发作,只好转身看个究竟,一看便把凹到了肚脐眼的心脏揣了回去,眼前只是个半大的毛孩子,棕色皮肤齐耳短发,分不清男女,肩上趴了只奇怪的妖魔,看起来还比较温顺,看衣着打扮也不像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身边又没个大人在场,便将刚才堵在胸口没发泄出来的怒火迁怒于她,凶神恶煞的吼道,“你这小鬼跟他是一伙的吧?!”
正骂着拳头也举了起来,眼看就要落到游小弋的脸上。
游小弋面对他的暴力并不惊慌,只是皱了皱眉头,对那人的蛮横心狠有些厌恶,不禁开始聚集灵力,想要教训他一下,却被此时身后传来的一声大吼打断:“住手!”
原来刚才听到了游小弋呼声的布恩他们循声赶了来,站在了她的身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台词,游小弋不禁有些遗憾,心想,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让自己体验一把锄强扶弱,救助弱小的英雄角色,可是自己这副小孩子的样子却让自己看起来只能是需要被别人保护的角色,即使布恩他们知道自己是异能者,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却还是忍不住要出面。
德里克一看游小弋身后一下子围过来好几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领头的那个还是满脸虬须,肌肉隆起,身材壮硕,显然不是好惹的角色,立刻换了副嘴脸,忙不迭的松了手,露出一脸讨好的讪笑:“哎呀,误会,误会,我只是给这位小朋友拍拍灰,拍拍灰……”
一边说着,一边手就要摸上去,游小弋轻轻一侧身便避开了,让他那只热情的咸猪手一下子失去了目标只能停在半空,然而德里克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涎着脸收回手来在自己身前拍了拍,继续讨好的说道:“这几位先生看着面生,大概不是本地人吧?您不知道,这小子叫纳吉,是妖魔的孽种,镇上的人都避之不及,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坏着呢!您不要被他那张好看的脸给骗了,这小子坑蒙拐骗偷,样样坏事都沾边,您看,您看人类的眼睛能长成这样吗?”说着像是急切的要证明自己的话一般一把抓起少年额前的头发,强迫他抬头起来给人看。
那少年开始很是抗拒,死闭着不愿睁开眼睛,但德里克不仅使劲扳过他的脸,还用力给了他几巴掌,打得他半边脸颊立马红肿了起来,嘴角也流出一丝血迹,他便像是赌气般的朝着游小弋他们怒睁着双眼。
正如德里克所说,纳吉的长相很是清秀,只是他的双瞳竟是像波斯猫一般的鸳鸯眼瞳,一边蓝色,一边红色,但无论那一边都不像正常人类的瞳色,而是纯澈晶灿得就像是宝石一般,透着妖异的迷幻光彩,在场的人包括布恩似乎都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瞳,不由得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
德里克在一旁不免得意洋洋的邀功道:“我说的没错吧?这样的眼睛只有妖魔才会有!”
游小弋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在亲身经历过穿越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这样诡异的事情之后,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更何况洛伊曾经说过,她的身体就是所谓的半人半妖,她一直没有在意,只是觉得人类也好,妖魔也好,重要的是自己的心认为自己是什么,还有自己做的事情是以什么为标准。
看着纳吉那张倔强的满是恨意的脸,游小弋不由得感到一种悲哀,难道生得与众不同就要被归为妖魔?即使并没有伤害人的心,也没有做伤害人的事情,也要像这样被人所歧视,所憎恨吗?她觉得自己以前想得太简单了,原来在这个世界妖魔和人类的界限如此鲜明,是永远都不能越过的禁忌。
“你已经拿回了你的东西,而且已经狠狠教训过他,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你就放过他吧。”嘴上说着请求的话,但语气里却是不庸置疑的坚持,游小弋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多管闲事,但她实在是无法对这个少年的处境置之不理。
布恩听游小弋这么说,再看那少年刚才已被德里克狠狠地打过一顿,脸上身上都是斑斑血迹,也有些同情,便没有出声以沉默支持她。
德里克原本打算把这帮人说服,即使不能让他们和自己一起教训纳吉,至少也不会阻止自己,但现在见他们面上表情,不仅没有产生对这个孽种的厌恶,反而对他还有些同情,便有些心慌的急叫道:“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他!至少要打断他的腿免得他以后再作恶!”
“你刚才打他打得那么狠,有多少气也该发泄够了吧?”游小弋对欺软怕硬的德里克本身就有些厌恶,见他心狠至此,贪心至此,觉得更加看不起,不免语气也变冷了些。
德里克善于察言观色,见眼前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处事冷静老成,说起话来也是条理清晰,言辞分明,而她身边的几个大人也象是在保护她一般,对她的话语一句也没出言反驳,再说这些人都看着眼生,衣着打扮也不像本地人,一时摸不出深浅,也不敢盲目搬出镇长的名号砸人,同时心里不免有些后悔刚才怎么眼拙没看出来,把他们给得罪了。
现在再一听她语气里的变化,明知再说下去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只会惹怒她,便也就再也兴不起那股想要教训纳吉的狠劲来了,只求能在他们面前挽回点形象,回头再去探探镇长的口风,问他知不知道最近镇上来了哪些人物,也好攀攀交情。
游小弋和布恩他们并不知晓德里克这一肚子弯弯肠子,见他松了口,不再为难纳吉,便也不再说什么。
“算你小子运气好!”走过纳吉身边的时候,德里克还不忘朝他吐了口唾沫,多踹了他两脚,这才骂骂咧咧不甘不愿的走了。
游小弋走上前想搀扶他起来,哪想到他的衣服太不经事,又被她撕裂了一条口子,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松了手,看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纳吉问道:“喂,你还好吧?”
少年用破掉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和唾液,并不领情,反而看着游小弋冷冷的说道:“是你害我被抓到,还害我挨打,你要赔我!”
“你要搞清楚,要不是我们,你早就被那个家伙打死了。”布恩是个心直口快,爱憎分明的性子,见他不识好歹,不由得有些愤怒。
“我并没有要你们来‘救我’,要不是你碍事,我早就脱身了,怎么会被他抓到!”纳吉并不惧怕,冷冷的说着。
游小弋还没开口,布恩已经忍耐不住,他一把抓住少年的衣领,举起拳头就想要揍他,却被游小弋给拦住了,她对暴怒的布恩轻轻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说道:“没关系,布恩叔叔,你别生气,这孩子经不得再挨打了。”
布恩看游小弋这样说也不好再动手,只好悻悻的放开了他。
纳吉在胸口上轻轻抹了两把,把布恩抓起的印子捋平,仍然执意的将手伸到游小弋面前讨要赔偿。
“你想要多少?”她直直的看向少年的眼睛,纳吉不躲不避的与她对视。
“十个银币。”纳吉口中不急不缓的吐出一个数字。
“你这小子难怪要挨打!我看你也是欠揍!”布恩本来看在游小弋的面子上不想和他计较,但现在看他荒唐的漫天要价,实在是忍无可忍,情不自禁出声呵斥。
相对于布恩的愤怒,游小弋却很平静,她看了一眼少年苍白的满是血痕污迹的脸,再看了看他执意身在自己面前的手掌,只说了一句,“你等等。”再和布恩打过招呼之后便转身跑开。
不多时,只见她拿着一个小包裹跑了过来,走到纳吉面前,又从怀里的钱袋中摸出了十个银币装进小包裹一起塞到他怀里,对他说道:“我把你的衣服撕坏了,这是陪你的。但这钱只是暂时借给你,你将来有了要还我的。”
纳吉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没有道歉,也没有感谢,什么也没说,捏紧了手中的包裹便转身离开。
布恩心里对纳吉最后一丝同情也化为乌有,更有些心疼游小弋的单纯,不免有些气闷的说道:“你不该给他钱,那人真说对了,那小子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谢谢你,布恩叔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游小弋对布恩甜甜一笑:“但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坏孩子,他一定是很需要这笔钱才开口的。”
布恩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心底叹了口气,这个女孩子的心地实在是太善良了。
其实他不知道,在游小弋心里,只是对纳吉产生了一种同命相怜的伤感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