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小弋一直觉得自己的性格是天生的淡漠,即使她很容易因为一些电视报纸上的或者听说看见的,或悲惨或感动的事情而流泪。
但她太理智,缺乏一种悲天悯人的恻隐之心,就像某个韩剧里的台词说的一样,人或许会为了一件悲惨不平的事情感到悲伤而流泪,那是任何人都会有的慈悲之心,但是愿意伸出手去帮助,即使自己也处在同样悲惨的境遇之中,那就是恻隐之心了。
而游小弋往往会先考虑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会不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不便。
她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的现实的人,有着现实的人的通病,自私,自我,怕麻烦也没什么责任心。所以在看到一只被丢弃的病弱小猫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好可怜,它的主人在哪里?看附近有没有好心人要收养?而不会想到要养它,因为那很麻烦。
养一个宠物是一种责任,这种责任是以它的寿命为年限的,要照顾它的吃喝拉撒,要照顾它的生老病死,还要时时应付它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的那些不可预料的麻烦,即使会于心不忍,觉得难受,但想养它这种念头只会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便再也兴不起了。
朋友也是,朋友能带来欢乐,也能带来悲伤,当交往渐渐深入,还会带来数不尽的麻烦和负担,所以她没什么朋友,她不想去麻烦别人,也不想别人来麻烦她。不想去听那些昂长的感情故事,也不想陷入你多我少的算计纠葛。所以她平淡而乏味的活着。
有的时候她也会想,为什么我总是感觉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真是寂寞啊!可是体温再暖,也会变凉,感情再好,也会变淡,如果注定要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游小弋是一个画插画的,她总是在网上接件,在家里工作,也就是俗称的宅女,suho一族。她喜欢自由,不喜欢被条条框框束缚。
在刚毕业之初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朝七晚八之后,她痛定思痛,决定自己的人生不能这样过。
不能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比猪差。
不能每天画着妆戴着面具上班加班,工资那么可怜的一点,还经常被以这样那样的名目克扣,延迟。
她要翻身做主人!
当然这只是好听点的说辞,也许她的内心,只是不适应那样的工作环境,不愿意和人打交道而已,她更愿意生活在自己的空间,自己的时间,自己的小匣子里。
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游小弋喜欢逛街,喜欢沿着各式各样,或陈旧,或崭新的街道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的橱窗散步,有时也会驻足观望,却很少踏入,除非是特别能吸引她,让她在第一时间眼前一亮的东西。而那些能让她看上眼的东西多数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件,有些小装饰,也有些小摆设。
她不是一个喜欢打扮自己的人,总是素着一张脸,就更别说往身上挂一些叮叮当当,零零碎碎的饰品,尽管大多数女生都很喜欢。这也许也和她长相平凡,貌不惊人有关。
但美的,新奇的东西,所有人都是喜欢的,她也不能免俗。所以她喜欢看,喜欢收藏。她的大部分收入都投在了里面。
最近,游小弋从一个即将拆迁的街道角落里的破旧古董小店里淘来了一面古色古香的小镜子。巴掌大小,非玉非水晶的材质,雕刻着两条首尾相接顶上长有长角身上带翅膀的飞兽,线条清晰流畅,细节丰满生动,能清楚的看到它尖利的牙齿和指甲,还有身上的根根毛发。
两兽合围的中间,镜面流光溢彩,能清楚的映出人的相貌,却不是水银涂抹的玻璃镜面,水水润润的,倒像是化开了的银,被一层透明的膜包裹着,还能看清它流动的光彩,在阳光的照射下,五彩缤纷。
她很喜欢这面小镜子,经过一番费尽唇舌的讨价还价,终于将它拿下,而她的兴奋心情还一直持续了好几天。
每每静下来的时候,就喜欢拿着它在手中摩挲。感觉它温润的纹理,在光下看它晕出的五彩光华。
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水声停了,游小弋用浴巾擦干身体上的水珠,起身站在被水雾氤氲的镜子面前,她一边不断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伸出手触摸在镜面上,用指腹轻轻抹去了镜面上的雾气。
她看着镜子里面那张平凡的脸,没有修饰过的眉角略有些粗,本来在她的五官中唯一比较出彩的眼睛,在连续熬了几天夜画图的折磨中也显得有点暗淡,没有光彩,眼睛下已经有淡淡的眼袋和淡青色的黑眼圈了,远远地看去就像是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
看着镜子里淡的有点发乌的嘴唇,她紧紧地抿了抿,给嘴唇增加一点血色,显得健康一点。
岁月真是不饶人,转眼已经28了,记忆似乎在22,23岁之后有了断层,这几年之间的时间好像还在云里雾里的就这样过去了,总不那么明晰,下意识里总认为自己还停留在那个时候,那个年月,那个年纪。那个年纪好像就在昨天。也许这一切只是自己有意无意,或者刻意去忘记,去模糊。也许人性本身就是不服老,也害怕变老。
心里想着下午老妈打过来的电话,让她相亲,赶紧找一个对象结婚,成家,生孩子。心里一阵郁闷。似乎她活着的唯一意义就只剩下繁殖后代了。
找一个看的过去的男人,有一定经济基础,最好能有车有房,脾气性格好一点,没有不良嗜好,不管有没有爱,凑合着能过日子就行,爱是什么?真是奢侈的字眼。
游小弋牵动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她的目光下延,停留在支撑在镜面上的左腕上那条一寸长,在光滑的肌肤显得格外突兀的疤痕上,那条疤痕并不狰狞,也不扭曲,只是淡淡的粉色,静静地彰显着主人曾经的绝望和决绝的决心。
浴室里的水雾还没有完全消散,手指擦出的边缘又开始侵润,模糊,氤氲。游小弋感觉指尖触摸到镜面的部分开始发热,发烫,那温度燃起得那么突然,让她一下惊得松了手,紧缩在胸前,镜面上好像水面被惊动般而泛出像水波一样的波纹,渐渐的扩大,荡开,但在眨眼间就恢复了平静,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游小弋使劲眨了眨眼睛,再看向镜子,镜子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奇特。她松开紧缩在右手中握成拳抵抗那突如其来的高温的左手,张开手指,指尖也没有烫伤的痕迹,那种温度消失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她平复着胸腔里因为惊恐而加快的呼吸,扭开水龙头,捧起一泼冷水浇在脸上。
“连续熬了几天夜,连精神都有点恍惚了,老了老了,以后坚决不熬夜了。”她自言自语,给自己定神般的拍拍脸颊。转身出了浴室。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走出浴室之后,镜面又开始泛起像水波一样的波纹,渐渐扩大,震荡不息。
第二天一大早,游小弋把电脑里的图存盘,用邮件发给对方,之后又出门把上了色的实稿发了快递,顺便去了趟超市买了一些日常用品,给冰箱里补足了食物和饮料,就回到了家,她决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好好休息,好吃好喝的供养自己。
毕竟身体是本钱,仗着从小一直练到大的跆拳道和舞蹈给身体的好底子,她已经挥霍了好几年,吃老本也有坐吃山空的时候,说不定哪天身体透支过度就要出大问题,她可不想把自己整到医院去那么可悲。
几乎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出门,也没有接工作,游小弋悠悠闲闲的把自己窝在家里。
除了老妈越来越勤的催着相亲的电话,拐弯抹角的讲,谁谁谁家的孩子还不错,要不要见见面?谁谁谁家的女儿都已经生孩子了。这让她感到无比烦躁。而她总是软磨硬泡的把话题转移开,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会把这个事情认真对待,提上日程。还有越来越频繁产生的幻觉,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妄想症了,这个认知像个毒瘤一样在她心中越长越大,让她心惊肉跳。除此之外,小日子过得还是相当舒心。
然而,随着幻觉的不断升级,她已经渐渐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醒着,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梦境却越来越多。这让她的心越来越恐惧。
人最怕的是无法掌控自己,无法知道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听着那个男医生的柔声细语,努力挖掘她记忆里哪怕一点细枝末节都可能成为她的病因的分析,她感觉不知所云。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上了锁的匣子,里面锁着所有不能为外人道的阴暗,哪有那么容易轻易地就说给一个陌生人听。
再说这个陌生人还不是真的关心你,他只想用装扮的温柔关心引起你的倾诉愿望,掐着表陪你聊着天,一边暗暗计算着耗费的时间换来的“诊疗费”。
游小弋去了两次心理咨询,就没兴趣再去了,只是按照之前他开的方子自己去药店买了很多药吃,幻觉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改善。
她感觉自己生活的周围都变成了液体,流动一样的东西,身边的一切都变成可以没顶的陷落。沙发,床,镜面,门,窗户,浴缸,地面……一切的一切都正在融化,变得柔软,仿佛正有另外一个世界正在拉她进入。而她努力的抗拒。
一直到一个月后,有一天,终于精疲力尽,再也无力挣扎的游小弋就这样从地板上陷落了。
巨大的失重感,像是从高空狠狠坠落,让她感到好像心被人从胸腔狠狠抓起,塞在喉咙堵住呼吸。
强烈的晕眩感让眼睛都酸涩的无法睁开,整个头脑混成一片。她使尽全身力气紧紧地缩成一团,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以此来抗拒这种巨大的,几乎无法承受的恐惧和压力。
她无法看到在陷落的一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光,整个世界都被这强烈的光模糊得一片光炫陆离,她只能感觉到一阵阵剧痛袭来,越来越强,感觉越来越烫,好像整个皮肤从脚底到头顶都开始从身上剥落。
在她紧紧蜷着身体闭着双眼的时候,她的身体表面,从到衣服到皮肤,从肌肉到骨骼好像被一种看不见的火焰燃烧,开始寸寸皲裂,支离破碎,化为飞灰。在这样强烈的痛苦中,她再也无力承受,彻底失去了知觉。